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矿区风流 > 第四十一章 大妈寻短见 水珍回故乡
    钱望财把几斤鸡蛋、鸭蛋提到街上去换了吃喝,鸦片瘾发了,没有钱抽,逛到妓院,见新来的女才十七、八岁,口流涎水。钱,钱,他想到“不得钱,不可以取物;不得意,不可以用事”的话,为文,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只是他还记得“黄禾起羸马,有钱始作人。”泡妓院,是要钱的。哪里来钱呢?赌场的钱来得最容易,对本对的生意,做得。就是输起来惨,在汉口输钱的情景历历在目,他不敢。在潘集街道上晃悠晃悠了几天,横走直走,就只那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一泡尿就可以围着屙一圈,人,还是那些人,就是新来的妓女养他的眼,牵着他的心。碰碰运气呢,说不定能赢呢?十块兑十块、百块兑百块的买卖做得呢!就是缺本钱。他来到当铺,向老板说明了把二石田连同稻谷当出换钱的想法。老板戴着老花镜,望着这位他看着长大成人的公子,如今二十四岁了,把他老子置下的峒产、盐棚、房产、田产败得只剩二石田还要当掉,于心不忍,摇了摇头。但是转念一想,这笔生意是难得的赚钱机会,现钱不抓,不是行家,二石田一转手就可以赚三百块银元呢!想到钱,眼睛顿时发亮,如猫见了老鼠一般,便摘下老花镜,过细地看了这位贵公子几眼,问道:“少爷,您真心想当田?”“想。”钱望财搓着手回答。“当了田,你吃什么?”老板再次审视着少爷,把这个一天三餐,千百万人劳碌一生都难得顾住嘴的、天下第一难的、吃饭的大事摆上来,让少爷再三思考,让他收回当田的错到了极点的想法。钱望财左眼低着,右眼瞟了老板一眼,窃窃地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吃光花光,为国争光呢。”“既然少爷这样说,老朽无话可以说了,你就写个字据吧。”老板拿出了毛笔、白纸,问:“当价是多少呢?”少爷说:“按一斗田三十五块银元算”。老板摇摇头回答:“你出的是卖价,而且加进了快收割的谷,要是这样,我开当铺只有喝西北风了。”钱望财生怕田当不出去,兑换不了银元,婴儿渴望吃奶般的眼光望着老板,说:“那——,请您出个价吧。”“二十五块银元一斗田,写明还钱续田的时间,逾期不续,田产归当铺所有,你不得反悔。”老板一字一顿。钱望财连连称是,立了字据,当铺老板收了字据,将白花花的五百块银元交给了钱望财。钱望财揣着银元,一走脚后跟一踮,一冲一冲地走到鸦片烟馆躺下,一气吸了十二颗烟泡,小姐为他打扇,一觉醒来,喝了一小碗人奶,来了精神,踱步到妓院,包下新来的女厮混了一夜,他躺在软篾竹席上,女为他打扇,这是一个刚出道的小妞,娇艳无比,长长的乌黑的头发遮住脸庞,上穿领口极低的短褂,下穿皮短裙,钱大少爷头枕在她雪白丰腴的大腿上,抚摸着她的Ru房,渐渐地进入了梦乡,她甜甜的殷勤地搧着,他们夜晚有约,只要给现钱,玩十盘优惠一盘。老实说,的生意也不好做,她刚出道时,遇上了一位胡须一大把的老嫖客,极不情愿,表示不干了,被卖她的、俗称“鸡公”的扒光了衣服,从城里巷子深处的小旅馆往大街上拖,哭爹喊娘,声震夜空,气,只往外出,不往胸腔内进,胸口哇,疼,疼,疼得她倒在巷子内,惨淡的月光下,嫖客、妓女、做小生意住旅馆的上百人没有一个人来救她,还是坐台小姐扶起她,她哭、她嚎,不能勾腰,只能挽住同行姐妹的胳膊,胸口挺得高高的,脑壳仰得低于Ru房才能吸进空气。可怜的小女孩为了生存,为了几个钱,用长发遮住脸庞,穿着袒露的算是“忽悠”住三点的衣服,极有礼貌的找住店的男人套近乎,拉生意,以求得把自己的卖出去,换一块钱是一块钱。最使她伤心的是有极少数嫖客玩弄了她又不给钱,说她不是真姑娘。个巴妈的,十块钱还想玩真姑娘?有什么办法,哑巴被过路的入了,有苦说不出。因此,她不得不像出道的女孩一样,共同找一个男人做“鸡头”。女孩活到做“鸡”的地步,也要交钱寻求男人的保护,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强女人难上加难,其实,普天之下最难的是做末等妓女啊!她从大城市,争不过年轻漂亮的女孩,转而到县一级城市,仍是难得大把的挣钱,无奈之下来到乡镇,勾上了钱大少爷,真正是一表人材,花钱大方,如何愿意放过这一桩大买卖呢?傍大款,做二奶,不是所有出道的女孩都能够碰上的,那是好运气!如今千载难逢。碰上了钱大少爷,她真是打心眼里高兴,多攒几个钱,拿回家去,给娘家的父母亲或哥哥嫂嫂花,他们的脸上风光,自己心里滴着血也高兴啊!钱大少爷想到当铺的日期临近了,再不挣钱去兑现,田产以及田里长的稻谷都归别人所有,那是二妈用生命换来的稻谷啊,想到这些,便到鸦片烟馆里过足了瘾,到酒馆点了酸辣黄古丁鱼煮鸡头梗火锅,粉蒸白鳝,炒茄子,炒藕占,约长发小姐出来一同进餐,两人喝了差不多一斤高粱酒,小姐更是面如桃花脸腮似酡,他自己照了一下镜子,相貌堂堂国字形脸,头发乌黑人修长,要说这副身板,当个县长也不冤枉,进赌场当“皇帝”有什么问题呢?堵了两天两夜,还是小赌,荷包内连灰都抓出来给别人了,他成了拔了根的萝卜——蔫了。只能在赌场里帮有钱的人端茶倒水挣点服务费,或一元,或五角,只要给钱,他都愿意干,在湾头上放哨,一夜可以挣二块钱,他瞪着猫子一样的眼睛,注视着远方的动静,发现极远处有十多个火点在闪动,那不是赌客,极有可能是来抓赌的,便打起飞蹶子跑进赌场,报告了可疑的形迹,赌客们刚疏散,乡公所抓赌的人来了,他们是来抓钱的,把钱抓走了,是籇子须、皮筲簸,只进不出的。因为钱大少爷的精明,赌客们没有受到损失,设赌抽头的东家更是对钱望财感恩戴德,要是被乡公所的人逮住了,他家的家具要被打光,人还要挨罚款,因此奖励了8块钱给钱大少爷,这样钱大少爷和赌场共生存了。典当田产的时间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了,过了期,二石田就是归当铺所有了,赶本、赶本,抓紧时间赶本,他只有一个念头,赢五百块钱,续回当出的田。赌博输寒钱,越是没有越是输,荷包灰都输光了,把心一横,说:“我把老妈卖了,二十块钱。”众赌徒一听,呵呵一笑,说:“伙计,我的钱大少爷,你也真够爽的,未必你家的屋基台子地下没有埋藏金子、银子?还要把老妈卖了她?!”“没有,确实没有。我拿着铁棍在屋基上笃了几遍,没有发现埋藏金银的震动声。”钱望财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地回答。“你妈能值二十块钱?”有个赌徒冷笑着问。另有一个赌徒说:“他家大妈是一个很不错的人,又勤快,又善良,人又漂亮,才四十多岁年纪,实际上只看得三十多岁,要是有人买下她,吊个把秋葫芦——生个幺儿子不是稀奇!”人们谈笑着,“买得。”“确确实实买得。”“你家水珍卖不卖?多点钱我也要,”一位四十多岁露着一口被烟熏黄了牙的赌徒问。钱大少爷摇摇头,“她,不能卖。”“为什么?”“卖了她,我将会没有饭吃了”,钱大少爷如三岁的小孩吐出真言。宝盒“叮当”,一宝赶着一宝地摇;时钟“嘀嗒”,一秒接一秒地过,钱望财大声疾呼——“本大少爷将老妈卖了,十八块银元。”见他卖娘心切,有个六十岁的老光棍回答说:“请少爷立下字据,我愿买下为妻。”于是钱望财写了字据,赌场户主做了中人,都签字画押,老光棍将十八块银元交给了钱大少爷,揣了字据。老天爷不佑输红了眼的赌徒,赌客们不为卖娘的钱望财大少爷捐钱。十八块银元要是丢进水里还有一点响声,押在赌桌上,一支烟的功夫都没有,便伙入了众多的银元中在桌上桌下亮亮,在赌徒的荷包中流转,不知道流入了谁人的腰包,只有一个地方是只赢不输的,那就是桌上装头钱的钱罐。钱望财的心中翻着苦水回到家中茅棚睡下,骄阳晒得狗子伸着舌头在床脚下一闪一闪流着涎,草标大奶奶、水珍戴着斗笠、挎着竹篓在田里寻稗,稻子金黄一片,收获的季节到了,这是她们共同劳动的果实,是半头观音二奶奶用生命换来的,她们第一次亲手耕种,像呵护婴儿一般呵护着秧苗,望着它们成长,没有倒伏,也没有像“香签子”一般瘦瘦地立着,是微微靠、黄灿灿、沉甸甸的稻谷,多好的收成,多美的希望,从育秧到耕种,水珍全部亲手做了,再就是盼着收获。当铺老板雇请了二十四人抬着扳谷捅、挑着箩筐、口袋径直来到田里,割的割,扳的扳,挑的挑。水珍一见,慌忙向草标大奶奶报告,草标大奶奶颤巍巍地迈着小脚奔到田边,大声说:“你们青天白日,凭什么来抢我的谷?”当铺老板不慌不忙搜出字据,回答说:“你家少爷将田和谷早已当给我了!”说完抖了抖字据。“真有这事?走,我们一块去问少爷。”回到草棚里,喊醒少爷,钱大少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田,是我当的;谷是我当的。么样?谁个叫你没有钱给我的,我没有办法呢,只有当。”草标大奶奶坐在铺头,拉住宝贝儿子的手哭道:“我的心肝肉疼的儿子啊——那是养命的田呢!你当了,叫我们一家三口人怎样活呢?叫你凭什么娶媳妇呢?我的不晓得艰难困苦的儿啊!”“莫哭,莫哭,噢——,烦死人的。汉口人一分田都没得,他们吃香的喝辣的,过得还舒服些。你有好日子过的。”钱望财翻了个身,连一句话也懒得说,便睡去了。水珍傻了眼,跑到田边望望,望着亲手耕种的稻谷被人挑走了,流着眼泪,像被狗子咬疯了的,一会从草棚跑到田边,又从田边跑回草棚,见几个人抬着一顶小轿来到草棚,找草标大奶奶叙着,草标大奶奶一听,脸气得通红,带着杀气,喊:“望财——,你把老娘卖了?”“卖了,么样?”钱望财翻身坐起来回答:“谁个叫你没钱的,不卖你有什么办法?”草标大奶奶倒在地上,说不出声,一口气怎么也吸不进去,水珍慌了,俯下身子口对着口吹气,她坐起来,指着钱望财骂道:“你……你……你怎么是这样一个活宝?不怪你,只怪你的爸爸啊!把你娇生惯养到人长树大,不论么事你都做不到,卖老娘你倒会了?宁可绝,不可邪啊!”六十多岁的老光棍特地梳洗了,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提了肉、鱼、饼、面及不少的糖果分给来看热闹的人吃,催促草标大奶奶上轿。草标大奶奶在地上坐了一会,低头简单地想了一想,我从小卖身葬父,甘心;老了又被儿子卖掉,羞耻。她的牙缝滴着血,吐在地上,殷红的碗口大一片。便说:“各位莫慌,让我进去梳洗一下出来……”便铁青着脸进房去了。水珍好比被砍了头的鸭子一般在地上乱窜,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去问少爷,少爷他鼾睡不起,又跑到灵前作揖叩头,求各位亲人保佑,二灵牌没有除,家中的主心骨草标大奶奶被少爷卖了。哭道:“大奶奶,俺的娘啊,您待俺像闺女,护着俺像亲娘呢……”六十多岁的老光棍见草标大奶奶进房有半个时辰还没有出来,老实说,他第一眼望见了草标大奶奶就满心欢喜,确确实实,十八块银元买下她划得来,只要好好过日子,说不定生几个幺儿子呢,因此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身上了,又等了两袋烟功夫,草标大奶奶还是没有出房门,老光棍耳贴房门听,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从门缝中往里一望,“妈耶——”,众人问他,“是么事?”他倒在地下,口吐白沫……水珍推开房门,见草标大奶奶吊死在草棚的糊檩子下。老光棍也突发脑溢血,昏迷不醒,被人用轿子抬走了。水珍一见,一个箭步冲上,抱住大双腿向上托着,带着哭腔大声喊:“望财——快来帮忙!”“有么事,这吓人的?”钱大少爷在铺上伸了个懒腰。水珍顺手拿起一把镰刀,一手抱住大奶奶,一手割断了吊颈绳,大奶奶倒在水珍的怀里,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大妈,俺的大妈,您怎么做这个糊涂事啊!俺的大妈!嗯、嗯、嗯,俺的大妈耶!”水珍跑出草棚,向着邻居们喊:“人们的耶,快来哟,俺的大妈死了——!”乡邻们急急地跑来,流着眼泪,烧了温水,为大妈擦洗身子,有的放声大哭,衣服鞋袜烧光了,哪里找四件上衣、三条裤子呢?左邻右舍的姐妹念及大妈平素忠厚待人,搭救穷人的恩德,回家从箱底翻出走亲戚才舍得穿的衣服,凑齐了七件衣服为大妈穿上身。姑娘、女婿、外孙们来了,杨根来、丁桂英夫妇挑着两担劈柴来了,他们知道大妈家生活陷入了绝境,连烧柴都是缺少的。丧礼在草棚举行,水珍的眼睛泡子红肿着,嗓子嘶哑了,打着赤脚,忙着向邻居们借米、借油、借盐。杨根来流着眼泪,写了字据,安排人去潘集街上抬棺材、赊香烟、肉、鱼、酒、香、纸,请道士、厨师,并且叮嘱道:“请他们放心大胆地来,工钱由我负责筹集支付,不会少他们一文钱的。”十八位姑娘的哭声震得棚檐的稻草发抖,钱望财头上顶着一块白棉布,穿着白孝衣,系着草要子,抱着灵牌,他把头顶上的白布向下拉了拉,稍微低于眉毛,低着头,走在棺材前,小外甥拿着引魂幡挺着胸走在最前面,天门、京山及周围十里八乡的佃农们赶来送葬,遍地衣冠似雪,泪水浸湿了送葬路上的灰尘。安埋了草标大奶奶,钱望财净落了亲戚、朋友、好心的人们送来的礼金一千八百块银元。送走了客人,草棚里空荡荡的,水珍挑来满满的一担水,跪在大妈的灵前添满油灯中的菜油,在草标大奶奶、半头观音二奶奶、搭官四奶奶、戏子五奶奶、白牡丹七奶奶、白天鹅八灵牌前恭恭敬敬地烧上香,化了纸,作揖叩首,她守在灵前,望着钱纸化成了灰色的蝴蝶带着小小的火星在空中飞舞。夜深沉,人睡静,十八岁的水珍流干了眼中的泪,哭哑了响亮的声,蚊子围着她叮咬,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回想着讨米来到钱望财家的每一个细节,思考着仿佛就在眼前的往事,反复问着自己,俺该怎么办?少爷当初抱着自己表白的那些话还在耳畔回响,这是出自于一个青春少年男孩的真诚的心,他爱俺,俺也爱他;老爷为了娶俺,花半年时间为俺办嫁妆,想俺为他生个胖儿子,为了钱家的兴旺,老爷是煞费了苦心,连性命也搭上了,没想到钱家败得一塌糊涂。一家二十几口人,先是热热闹闹、门庭若市、显赫不可高攀的富户,一下子人都走了,只剩下少爷和俺缩在这草棚里守灵。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走吧,回河南去吧,俺是外乡人,回到家乡去,他们不会把俺当外人。但是,俺一走,钱大少爷连两餐都是捞不到口里的,他从小什么事都没有做过,也从来没有见他认真地做点什么,里里外外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做,空有一副好身架,徒有一双白白净净的手,俺一走,他肯定会饿死,更别说娶妻生子、重振家业了!“水珍,我娶你,是真心实意想你为我生几个儿子,让望财有个弟兄!”这是老爷生前的话。俺一走,对不起老爷的一片真心,也对不起他给俺的两根金条,更加对不起落难的少爷。人在难中,俺怎能见死不救呢?俺被洪水冲到了安徽,要不是好心人搭救俺,俺能活在世上吗?将心比心,俺不能走。想得头昏脑胀、胸口发疼,睡吧,鸡子叫二遍了。第二天,水珍早早地起床,清扫了屋子,做好早饭,请少爷起来吃饭。先把饭菜摆上砖桌,把筷子放在饭碗上,请大妈用餐,然后她才端起饭碗,夹了一点菜,到棚外禾场边的大柳树根上坐着吃,吃完了再进去添一碗。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草棚中度过了一个多月,已是树叶落、秋风寒的日子,吃了早饭,水珍来到望财住的房中,明眸皓齿,甜甜地一笑,望着他,说:“少爷,俺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什么事,快点说,”少爷望着她。“俺想用你手中的银元,找当铺老板把那二石田赎回来,那是俺们的养命田啊。”水珍说完,手拿稻草一节一节地掐。“不晓得当铺老板同不同意呢?”钱望财哭丧着脸,一副生怕办不成事的懦夫相。“俺去请杨根来叔出面,他的面子大,俺想保准能成。”水珍低着头,静静地听回音。“那——,你去办吧,晓得办不办得成呢?”钱望财喝了一口茶。水珍跑到杨根来家,喊丁桂英为大婶,说明了赎回二石田的想法。杨根来十分高兴,这是钱家兴家立业的根本,也是一个可喜的开端,当即和水珍一同来到草棚,约钱望财一同去了当铺,花一千块银元赎回了那二石田,水珍喜得跳着跑回了家,割草喂牛,第二天天刚亮就起床,耕起田来,口里哼着小调,稻田一厢一厢耕完了,挑了猪牛栏粪,撒向田里,种上油菜籽,挖好了围沟、腰沟,整好厢沟,累得筋骨疼,睡一夜就还原了。农活忙完了,水珍仿佛看见了一片绿油油的油菜向她点头微笑,希望的田野催出人生的希望。要是和少爷结了婚,生几个孩子,前呼后拥,忙忙碌碌,放牛的,提茶的,栽秧的,挑秧的都有,该是多么好,要是孩子们有出息,读书的,种田的,做官的,做生意的一大群儿孙给老爷们上坟,他在天有灵也是会乐开怀的。想到这些,水珍的脸红了又红,趁着天黑,叩开了少爷的房门,她要把埋藏心底轻易不肯说的话全部向心上的人说出来,求得他的同意,然后一点一滴地实现。钱望财见水珍进得房来,心头一惊,问道:“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俺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说。”水珍在铺上坐下。“那就快点说。”钱望财冷冰冰的催促着。“俺前前后后想过了,一心想嫁给你,跟你们钱家生几个孩子,振兴钱家的家业!”水珍说完,耳根烧得发烫,歪着头,就着月光望着少爷。“那——怎么行呢?你是我的九妈呀!”钱望财的头摇得像货郎鼓。“少爷,那晚你抱着俺亲口说的,你教书当先生,俺就是你的妻子当师娘啊?!”水珍气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的九妈!”钱望财从铺上坐起来说。“什么绝对不行,俺和你结婚,生一群孩子,把膏峒办起来,把盐棚撑起来,这是老爷盼望的好事啊,有什么不行?!”水珍气得捶打着少爷。少爷慌了,说:“油菜开花黄又黄,哪有儿子娶后娘?名份不可乱啊。”“俺和你逃到郑州去,谁个知道俺当过你半个时辰的九妈?在世人的眼中,俺们是一对人品相当、年龄相配的患难夫妻嘛!你真是,”水珍拱进了少爷的怀里。“到郑州去吃什么?”“我卖水果也能养活你,况且我还能够租门面、开商店,有俺在,就不会少你的一口饭吃!”水珍扑在少爷的肩头,深情的说着。钱望财一把推开水珍,说:“你是我的九妈!就是你把裤子全脱光了,我不同意跟你结婚,你还是望着吼气!我的九妈!!”水珍一听这话,从头到脚一下子全凉了,缩回手,整理了衣襟,叹了一口气,说:“少爷,原谅俺吧,俺真傻!后天俺就回河南去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难处,想想俺水珍,到中牟去找俺,俺会尽心尽力帮助你的。”“不会的。我怎么会去河南找一个曾经爱过的而又不能结婚的人呢?我再无能,也不至于无耻吧。”钱望财说完,打了一个哈欠,穿衣起床,向潘集妓院去了。水珍望着消失在月光中少爷的身影,退回房里。第二天,水珍织了三双草鞋,对着镜子把头发全剪了,用锅底灰从头发空里到脸上、身上通通抹个透黑,再用黄泥巴糊了全身,穿上蓝药水花旧棉袄,砍了一根枣木棍子,腰里系一条草包,内夹两双草鞋,挎着打水的竹筒,吊一双竹筷,蹬一双草鞋,破衣烂衫糊满了油渍泥土、鸡屎、狗粪,沿着小路望着北方急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