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破碎的守护石 > 008 心意已决
    在侯爵府上的晚餐虽然丰盛,但桌前的气氛却不怎么样。偌大的厅堂里所有人都被某种不和谐的情绪所影响,不仅侯爵与索罗斯感到不自在,就连侯爵府上的佣人也是如此,这顿丰盛的晚餐就在糟糕的气氛中匆匆结束。

    索罗斯安分很多,自从下午侯爵在房间中最后那句话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尤其刚才在餐桌上的表现,更令他疑心加重。他也想过各种可能,但脑子总是像糨糊般粘稠,实在得不出什么要领。从餐厅出来就一直远远的跟着侯爵进了一个僻静的房间。

    这个房间摆设十分怪异,靠窗的那边放满了各种书籍,林林种种的少说也有上千本,很容易让人以为这是书房。但转头向靠门的这边望去,却发现那里挂着各种武器,尤其是两把交叉为斜十字的长剑。这对索罗斯来说是十分非常熟悉,那是两位团长当年征战沙场时随身不离的骑士长剑。外面的雨停了,斜射入屋中夕阳昏黄、暗淡,却将两把长剑照耀得不断闪烁摄人的光亮,剑刃上的锋芒。

    索罗斯走近武器的挂墙,眼睛一刻不离的注视着这两把长剑。剑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曾印证着一段回忆,骑士团的回忆,战争的回忆,生命与荣誉的回忆。当他的目光触到剑根上的雄鹰标志时,心中突然涌起无数的激荡,骄傲、荣誉、崇拜、激昂、胜利……慢慢闭上眼睛,那激荡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将他带回到三十年前那震撼的夜晚,无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战火中的哭泣声、慷慨激昂的号角声、振奋人心的欢呼声、冲锋陷阵的金戈铁马声、生命流逝的哀号声……一切都是这两把长剑为他们带来的荣誉:战鹰之魂,那代表着他们的灵魂,他们的精神所在。

    索罗斯懊悔不已,他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两把长剑能挂在这里,足以证明军团长的立场。有关当年战鹰骑士团的一切都被禁止,任何收藏与之相关的物品将视为叛乱。索罗斯甚至自嘲了一番,原来真正对战友不信任的是他自己。“我是否该离开这里?”心中无数次的问着自己,现在的自己实在无颜面对军团长。

    “把门关上。”侯爵头也没回,径直朝书架走去。

    索罗斯错愕了一下,依言将门关上,当回过头时,侯爵的手中已经多出一样东西。好象是一本书,不过被包装的严严实实,看起来更像件礼物。

    将那个东西放在桌上,侯爵转身看向窗外。

    “把它送到王都,交到费斯特学院的院长手中。切记,除非亲手交到本人手里,否则这样东西不要在任何人面前出现。”

    “我明白了。”索罗斯回道。

    ……

    双方谁也没有接下去。沉默,又是沉默,持续的沉默。索罗斯如坐针毡,他知道,自己已经伤了军团长的心,对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老上司的不信任,对方将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他目光游移不定,漫无目的地看着房中的摆设。无意中,发现在靠窗的墙角摆放成三角形的好几个大箱子。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但索罗斯却非常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当年他可是军团长的亲卫,而那几个箱子正是军团长几十年前所用过的行李箱。只有出征时,行李才会这么摆放,似乎是某种仪式,不过索罗斯从来没听军团长讲过其中的含义。

    “你要出远门?”他疑惑的问道。

    侯爵没有回答。

    一个怪异的念头闪现而过,索罗斯脸色马上阴沉下来,大脑不经考虑随口道:“难道你要……”后面的话,不需要讲的太清楚。当事者完全清楚这句话的含义:懦弱的逃避。话刚一开口,索罗斯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为时已晚。

    “明天,我要去王都接受调查。”侯爵终于在沉吟中开口道。

    “确切的说,应该是去接受审判……”

    又一次不信任,懊悔已经不能表达索罗斯的心情,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军团长表示怀疑。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愚蠢,在心中骂了自己无数遍。审判?哼哼,那不属于他,战败的原因是敌人的狡猾和己方的失策,这在战场上是常有的事。而且,放走副团长的决定也是战鹰骑士团全体将士一致通过的。就算因此而被审判,那也是所有人一同站出来承担,可如今却要军团长独自一人……

    眼泪不争气的欲夺眶而出,语气也有些哽咽:“军团长,我……”

    “不需要解释什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换成是我,也会有那样的想法。”侯爵安慰道。

    气氛并未因侯爵的安慰而有所好转。沉闷、懊悔、心酸、痛苦占满了房间的每一寸空间,将索罗斯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现在军团长能痛揍或是大骂他一顿,说不定自己还能好过些。现在,他却只是背对着自己,遥望着窗外的夕阳。原本坚毅的面容却随着日落浮现出苍老之感,地上那越发细长的身影尽显孤寂与哀愁。而未来的一段时间里,军团长将要面对更加残酷、吉凶难料的现实:审判。这不该是他一个人承受的,为了战友,他曾无数次用自己的身躯抵挡下敌人利刃;如今更是为了战友,他却要背上耻辱的罪名,为那个子虚乌有的“事实”而付出代价。

    领袖!一个英勇果断的领袖,一个体恤部下的领袖,一个正义坚韧的领袖,一个愿承担一切的真正领袖。索罗斯不再忧郁,腰身一挺,左拳紧握平胸横伸,随着“嗒”的响声双腿有力的靠在一起,对他的老上司,令人敬仰的贝瑞克军团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是多少男儿向往的雄姿,热血与忠诚的表现。当握拳横胸时,懦弱和胆怯将不负存在,因为那只属于刚毅军人的自豪之礼,庄严而不可亵du,可如今索罗斯却泣不成声。

    侯爵缓缓转过身来,同样回了他一个标准的军礼。两人皆是满含热泪的凝望着对方,多年战场上培养起来的默契,让同惜信念与感激之情在不需要任何言语的表达下,只需眼神即可沟通。

    在侯爵收回军礼的同时,索罗斯却突然单膝跪下,上姿保持不动,头低成与地面平行,看样子像是在行另一种礼仪。侯爵不禁疑惑起来,索罗斯的动作是行军打仗时下级官兵请命时才会出现的,这个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索罗斯你这是干什么?”

    “战鹰骑士团亲卫士官索罗斯,恳请军团长允许属下随同进京。”索罗斯冷冷的回道。

    “你疯了!你想去送命啊。”

    “属下是军团长的亲卫,保护军团长的安全是属下的职责。”

    “胡闹,你的职责是把我交代的事情做好,其他不需要你瞎搀和。”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军团长自己跳进火坑。”

    “办好我交代的事,其他的不要你管。听见了吗?这是命令。”侯爵激动得近乎咆哮起来。

    “属下心意已决,就是军团长不同意,属下同样会跟随左右。”

    “啪!”一记耳光狠狠的甩在索罗斯的脸上。接着侯爵一字一顿发狠的说道:“你想让我死不瞑目啊。”

    索罗斯抬起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声音甚至有些嘶哑道:“军团长,您和副团长一样,为我们付出了太多太多,为了我们您更是……在我们骑士团这些军人的眼里,您和副团长就是我们的至亲,我们怎么忍心让自己的亲人受苦?如果任何人想威胁亲人的安全,我们会义无返顾的保护他们,甚至是用我们这些低贱的烂命去换!二十五年前的副团长就是如此,今天换成您也同样如此。”

    侯爵痛苦的闭上眼睛,努力的仰起头使自己不去看仍跪在地上的索罗斯,可眼泪却毫无制止的夺眶而出——仰天长叹。

    “二十五年前我已经失去了一位长官,我不想二十五年后又要失去另一位长官。”

    “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我的亲人在煎熬中受苦。军团长,请答应我的请求,让我陪您一起进京吧。哪怕就是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侯爵擦拭了下眼泪,走到他身旁轻轻将他扶起。“索罗斯,听我说。我早就是个死人了,三十年前就应该接受这场审判。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忏悔,三十年了……我是罪人,我对不起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人们,为此付出代价也是必须的。”

    “不!!那不是您的错,谁能料到亚米兰军队那次撤退是阴谋。就算是指挥上的失误,那副团长也有份……”

    “啪”又一记耳光狠命的甩在索罗斯的脸上。“德克没有错!是我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是我太急功近利,是我没有听从他的劝阻。如果他有错,那场战争我们将彻底失败,你我更不可能活着回来。如果他……而我……我才是不折不扣的罪人,是我令两鬓斑白的老人流下痛苦的眼泪,是我令襁褓中的婴儿失去父亲,更是我令战鹰骑士团背上了永世耻辱的罪名。一切都是我!!是我!!!是我的一意孤行啊!!!!!哈哈哈哈哈哈……”

    从那个战场上活下来的人,没有谁会愿意提起那次惨烈的失败。三十年前的夜晚,战鹰骑士团的九千精锐,在乘胜追击时遭遇埋伏,短短不到半个小时几近全军覆没。杀戮与血腥、悲壮与哭泣,战场被鲜血染红,敌我双方数万具尸体躺满了整个峡谷。就连坚硬的大地也因可怕的魔法力量而彻底改变地形,绵延十公里巍峨耸峻的峡谷彻彻底底的变成了盆地。一切的一切都因他所下的那道命令。

    后据统计,此役战鹰骑士团,团级校官阵亡十八人,营级尉官阵亡一百二十六人,队级士官阵亡八百八十一人,其他六千多名精兵几无生还。随队出征的牧师阵亡五十七人,魔法军团三百二十八人也在施放终级毁灭魔法:雷击风暴,后全数阵亡。其中包括大魔导士——克本·劳伦斯。从战场上被救回二十七人,最终只活下来不到五人。侯爵也在此战中险些丧命,一直到这场战争即将结束时,他才渐渐康复。

    九千精锐,血一样的数字,血一样的事实。这些前一天里还在嬉闹的年轻人,在不到半个小时的激战中为他们的誓言和忠诚付出了宝贵的生命,留给亲人的只有无尽的哭泣与悲伤。而这,正是侯爵埋藏心底三十年伏罪感的根源。

    虽然这九千人只占整个战鹰骑士团不到半数的比例,但却代表着军团近70%的战力。此役一战,战鹰骑士团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得以恢复。复出的战鹰骑士团在德克副团长的带领下如山洪猛兽般向亚米兰军队发起了疯狂的复仇行动,随后不到两年的反击战中歼敌十数万之多。可终因王国消耗巨大倾举国之兵也无法组织反攻,只得巡杀境内残余敌人。最后在雷克大贤者启动魔晶守护石,以魔法的力量彻底隔绝开两国边境,才算结束了长达五年,世人称为“与死神共舞”的战争。被战火煎熬了五年的人们这才有机会回到早已化为废墟的家园。

    可万万没有想到,在胜利回京时,宫廷却传来了拘捕德克副团长的圣旨。在全体将士的一致决议下,让副团长德克连夜逃离,并集体对外宣称副团长早在五年前的伏击战中英勇殉国。宫廷对他们如此抗命十分震怒,刚回京的骑士团即被看禁起来,紧接着又传来战鹰骑士团高级将领叛逃和军团贻误战机导致王国重大损失的消息。更令人气愤的是,那个本该属于战鹰骑士团的荣誉——“王国之魂”的称号,却在有心人的操控下套在另一个军团——“圣战军团”的头上。

    整整三年的卧薪尝胆和用无数生命的代价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任谁也无法接受。活着回来不到一万人的战鹰骑士团士气直线下降。打架斗欧在军营中屡见不鲜,没几天更是出现了逃兵。可英雄终归英雄,当忠勇的骑士团战士看到醉酒后圣战军团士兵欺压百姓时,他们义无返顾的站了出来。军民共愤,怒火中烧,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任何一样都没有理由打消教训这些眼前嚣张家伙的念头。将官们就算喊破了喉咙仍无法阻止愤怒的士兵,最终在王都城内演变成了大型械斗。就这样,那个曾经挥洒生命,用自己的鲜血保家卫国的英勇之师被戏剧性的按上了谋反叛乱的罪名而宣告解散。

    一失足成千古恨!铁一样的定律,全军前后共收编的五万三千二百六十一人,甚至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士和遗孀都被扣上了“卖国贼”“叛乱者”的罪名,永世遭人唾骂。

    “军团长……”索罗斯不知该怎样安慰这位曾叱嚓疆场的刚毅军人,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索罗斯”侯爵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把那本书推到他的面前,接着说道:“一定要把这本书交到院长的手里,这里面的东西极为重要。我现在只能相信他了,希望他能阻止一场即将发生的战争。”

    “战争!?”

    “战争。”侯爵点了点头,并叹了口气说道。

    索罗斯眼中的战意和愤怒立刻浓重起来,呼吸逐渐加重,两腮也因牙齿的咬合而暴出数根青筋。突然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索罗斯,你究竟要干什么?”侯爵察觉不对连忙问道。

    “我去放‘鹰眼’。”

    (注:“鹰眼”是一种体型娇小类似于雄鹰的凶猛飞禽,这是战鹰骑士团军备的禽类。别看它们体型娇小,飞行的速度和持久力可是一流的,还生着一双敏锐能看清千米之外的眼睛,而且还极通人性。一般它们被用来探察敌情,不过当信鸽使也同样好用。索罗斯放“鹰眼”的目的就是为了招回旧部。)

    侯爵连忙上前拉住他,阻止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说过,战鹰骑士团没有一个孬种。不管人们是怎么看的,我们仍会奔向战场。我们要保卫家园,我们要让亲人远离战争的痛楚,我们要杀尽所有的敌人。要不是二十五年前国力衰竭,我们早就杀到那帮亚米兰杂种的老窝了。我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我要洗刷战鹰骑士团的耻辱!!!!”

    “你发什么疯!难道你还想要让那些残疾的兄弟上阵杀敌吗?你想洗刷骑士团的耻辱?你想过你的亲人吗?你想过百姓吗?你想过这个国家吗?他们能得到什么。荣誉?还是和平?你这是在造孽啊。带给他们的只有被燃烧的家园,更会制造无数失去亲人的痛苦,他们还会再一次遭受战争的煎熬。你想变成历史的罪人啊。记住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去阻止战争,而不是发动战争。”

    被骂得晕头转向的索罗斯仍不服气:“那我去叫他们保护您,我就不相信有几千名军人在这,宫廷敢把您怎样。”

    “啪”今天侯爵的巴掌第三次落在了索罗斯的脸上。

    “冷静,你要学会冷静。仔细听我说,我身上背的罪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让任何人因我而被牵连,那我会永远不能原谅自己。”说完,他将那本书丢在索罗斯的胸口,接着说道:“现在宫廷里的人都被战争的yu望蒙蔽了双眼,不能让这本书落到他们的手里,否则一切都完了。听我的话,一定要把这本书亲手交给院长,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插手。”

    “那您怎么办?”

    “我会去王都尽力说服他们放弃这种可怕的念头。”

    “可……”

    “我也会去接受那场审判,用自己去向那些战场上的英魂忏悔,哪怕是用生命……”

    “您不能这么做!“

    “可这是事实,就算没有这场审判,我一样会谢刎自裁,三十年了,我不能一辈子逃避现实,仁慈的光明女神会用我肮脏的血洗去我所有丑陋的罪恶。”

    “不能,不能,您不能啊……”索罗斯声嘶力竭的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别再说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我心意已决!”

    泪如泉涌的索罗斯止住了哭声,久久凝视着侯爵。

    “我求你了,安全的把这本书交到院长的手里。想想你的亲人,想想你带领的那几百人的佣兵团,他们的安全全都捏在你一个人的手里。其他事情千万不要插手,这是我——战鹰骑士团军团长对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说完,转身向橱窗走去。

    看着那即将消失于地平线的夕阳,侯爵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容。一切都即将得到解脱,现在的他甚至期盼着那场审判能早日到来。和索罗斯的对话使他抛弃了一切的顾虑,该来的终究会来,自己犯下的罪孽一定要由自己的生命才能偿还。战鹰骑士团的英魂们,希望你们能够原谅我,不久的将来我就会去向你们谢罪。

    良久之后,“嗒!”身后传来短促的声响,同时传入耳中的还有索罗斯的声音:“军团长,您的命令我记住了,我一定保证完成。这是我最后一次对您行军礼,以后将不再……希望您……希望您一路走好~~”说完,就听见稳重的脚步声渐渐远离自己。

    “啊,等一下。还有一样需要你亲自送到费斯特学院。”侯爵推开窗户冲外面喊道:“管家,去把伊兰叫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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