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巴伐利亚玫瑰 > 19、王对王
    1856年,奥托·冯·俾斯麦仍然只是一名公使级别的外交官,不被皇帝喜爱,仕途前景灰暗。

    威廉四世国王并不喜欢俾斯麦,对于一位守旧的年迈国王来说,俾斯麦有时候显得过于新潮了点,观点也过于激进了点。但是不可否认,俾斯麦是一位天生的优秀演讲家,他的这种新潮、热情,在煽动人心方面极富感染力。

    威廉四世不是一位好的君主,他不喜欢安静的生活,性情不稳定,好大喜功,这同他血液中癫狂的因子有关。他想表现出自己民主的一面,但是当人民靠近他,他却会粗鲁的拒绝:“有许多事只需要君主知道即可。”他有首相,然而首相也不过是他的一名普通臣子,他假惺惺的表示将权力下放给首相,但他的本质仍是一位坚定的集权君主。

    然而,当俾斯麦与这位情绪常有大幅度波动的国王以比较亲密的方式接触时,一种对君主的尊敬的情绪开始培养出来了。这也是他所处的阶层会出现的很普遍的现象。

    俾斯麦的政治路线,此刻还没有成熟。并且,在金元的力量影响下,变得有些摇摆起来。

    他在写给妻子乔安娜的信中,除了家庭琐事之外,还经常会写到一些关于政治上的意见,显而易见,夫妻俩的感情很好。

    “你说到君主,不要用很轻描淡写的语调来称呼。我与你都容易犯这种毛病。我们不该讲一些对君主不礼貌的话,就像我们不该说些对我们父母不礼貌的话一样。即使君主做错了事情,我们也要记得我们曾向君主宣誓效忠过,我们应当尊重他才是。”

    由此可见,在私下里,俾斯麦同太太乔安娜都很清楚的看到君主的缺陷,但是俾斯麦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俾斯麦的光辉点,目前是在演讲台上。有许多议员愿意出席枯燥无味的议会,部分原因,是为了看这位年少议员的表演。对于犹太人的问题,一开始俾斯麦并不想参与,后来却因为,从某种意义上,他已经变成极右派的领袖之一。

    “我并不是犹太人的仇敌,即使他们仇恨我,我也会饶恕他们。无论在什么环境中,我都爱他们。据我个人意见,我愿意给他们全部权利,除了不能在信奉基督教的国家里占据许多主要席位。……”

    这不仅仅是俾斯麦的个人意见,也是君主对犹太人的看法。同当时绝大部分欧洲人一样,俾斯麦也深深被犹太银行家雄厚的资本所折服,日后他更得到犹太银行家的资助,家产殷厚。然而他的内心一直对犹太人怀有鄙夷。大概这也是血统中日耳曼人的傲气在作怪。不到一个世纪后,犹太人被以“纯净人种”的名义大批屠杀,也可以说是这种又佩服又嫉恨的心理造成的。

    俾斯麦有极高的政治敏感度,在法兰克福任德意志联邦公使期间,对奥地利外交人员的傲慢很不能忍。他一面抱怨这些外交官们的狡猾,一面却又十分享受这种与各种人等周旋的过程。可以说,他具有一名政治家应有的全部优秀素质,又能很清楚的看清当下的局面。这时候他还没有表现出来在以后的岁月中显示出来的伟大的超前的政治观。

    他开始置办作为一名公使必要的家具和衣装,这使得他的经济渐觉捉襟见肘。然而,乔安娜汇来的款项解决了这个问题。俾斯麦是个聪明人,筛选排除之后,隐约得出了这笔钱背后的力量。他有很大的不安,却因此觉得骄傲:这说明自己的价值颇为不菲。俾斯麦一直是个大胆的家伙,这些钱虽说单笔数额不大,积累下来,却也可观。这笔经济负债使得他在奥地利问题上犹豫不决的放弃了一些机会。为了在有可能的不远的将来还清这笔钱,他开始好好规划家族产业。

    

    9月底,奥地利和俄罗斯两国在魏玛市举行和谈。奥地利皇帝单独前往,伊丽莎白皇后为了照料女儿,留在维也纳。而皇帝的首席副官格吕内伯爵,自然是要步步跟随的。

    伊丽莎白皇后叮嘱格吕内伯爵:“帮助皇帝陛下,免得他做出错误的判断。”

    又对弗兰茨说:“别跟沙皇吵架。”

    弗兰茨不禁失笑,捏捏妻子脸颊,“我又不是小孩子,沙皇也不是小孩子。”

    “国王们打起架来,跟小孩子有什么分别?”

    “……”弗兰茨哑然:这个甜美的女人,总是能说出看似真理的话来。

    魏玛是歌德和席勒的故乡,宁静平和,人文气息浓厚,在这样的城市里,两位欧洲大国的君主却在煞风景的讨论战争,实在跟城市风格格格不入。

    亚历山大二世39岁,已经是中年男人。身材就一位俄罗斯人来说,保持的很好,精壮结实。发际已经向后退缩,露出高而阔的额头;双眼炯炯有神,浓密的罗刹大胡子几乎完全掩盖了薄薄的嘴唇。他的下巴向前微微翘起,耳朵很大,整个脸庞显得坚硬。这说明沙皇陛下是一位固执的君主。历史上的亚历山大二世在几年之后,便在俄罗斯全境展开了大刀阔斧的农奴改革,从而将俄罗斯的现代化进程快速推进,使得俄罗斯的资本主义经济获得了飞速的发展。这对于仍是半封建农业国的俄罗斯无疑是一个长足的进步。然而在多年以后,亚历山大二世却因为这种急躁的推进制度而遭到了暗杀。

    罗曼诺夫王朝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保持着娶日耳曼公主为皇后的优良传统,沙皇血统中的日耳曼成分比其他非德意志王室要多得多。最著名的日耳曼公主便是俄国历史上做出巨大贡献的淫荡的叶卡捷琳娜女皇。以一位旁系德国公主的初始身份而成为庞大帝国的女皇,这在世界历史上,大概也就仅次于中国的则天女帝了吧。[注12]

    按照那曲里拐弯的亲戚算法,奥地利皇帝弗兰茨·约瑟夫与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也算是亲戚了。亚历山大二世的皇后是黑森的玛丽亚公主,那是个表情拘谨的瘦小女人。玛丽亚皇后这次也跟随丈夫来到魏玛,顺便回家探亲。她本以为可以见到弟弟来信中反复提及的,传说中的美人伊丽莎白皇后,但是她不得不失望了,伊丽莎白皇后以陪伴年幼的女儿为由,没有与丈夫弗兰茨同行。

    玛丽亚皇后转而将眼光放在也算是表弟的弗兰茨身上。

    这位已经在皇帝宝座上坐了8年多的青年,有一张在那个年代来说堪称漂亮的脸庞,面目柔和,身姿挺拔;额头和眼睛很像年轻时代的索菲女亲王,额头圆润,眼睛是相当可爱的瓦蓝色,眼神温和,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神情显得有些紧张。

    “真可惜,丽莎没有来魏玛。”玛丽亚皇后以拉家常的轻松口吻,对弗兰茨说。

    “是啊,茜茜上次陪我去意大利,几个月没看见索菲亚,这次便不肯丢下女儿出门。”弗兰茨一提起妻子和女儿,满眼都是温情。

    “那也是应该的,这是你们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已经生育了几个孩子的玛丽亚皇后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弗兰茨便喜滋滋的拿出女儿照片,“她已经会自己走路了。”满是身为父亲的骄傲。

    玛丽亚皇后笑:“弗兰茨,你真是个好父亲,索菲亚一定会幸福的。”

    两人又聊了些亲戚之间的事情,玛丽亚皇后便说乏了,弗兰茨于是告辞,回到自己住地。玛丽亚皇后完全不懂政治,又很早就嫁去俄国,两人虽说血缘颇近,却也没太多话题。

    

    弗兰茨与亚历山大二世之间的对话,却很是尖锐。亚历山大二世在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担任政府高级职务,切身参与到国家管理体制当中,这跟从一位王子直接踏上皇帝宝座的弗兰茨大为不同。弗兰茨可以说,在少年时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前途,索菲并没有从一开始就将长子按照一位皇帝的要求来培养,只在太子斐迪南登基后,索菲才发现,斐迪南根本是一个糊涂的君主,这时她才起了将王冠戴在自己儿子头上的念头。所以,弗兰茨在学识上缺乏帝王学的系统教育,经验上缺乏治理国家的锻炼,这都使他在亚历山大二世面前,犹如一个孩童一样幼稚。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仍然记恨克里米亚战争中奥地利的背叛。俄国在土耳其战场上的失败,直接导致了父亲尼古拉一世的死亡。弗兰茨对于尼古拉一世,也并不是不愧疚的,只是,国家的利益使得他不得不背弃俄罗斯。

    因此,和谈双方都各怀心思,而奥地利,则不是处在有利地位上。

    普鲁士方面,派了公使俾斯麦来做观察员,他没有发言的权利,也没有建议的权利,只作为旁观者出席。

    和谈的主要内容,是围绕着克里米亚战争之后,俄奥之间的外交新形势和边境问题展开的。克里米亚战争中,俄罗斯是名义上的输家,在法国和奥地利的努力下,苏黎世和谈并没有深切触及俄罗斯的中欧利益,当然,事实上也做到了在很大程度上约束了俄罗斯在中欧的势力扩张;奥地利则是暗地里的赢家,既避免了意大利问题的正式提出,又强行租借了瓦拉几亚,瓦拉几亚的丰富矿产通过新修的铁路源源不断的运到奥地利,最大股东乃是奥地利皇后的矿业公司实施着疯狂的挖掘,大量矿产被囤积起来,更多的矿产被送到各个工厂。

    而这些,弗兰茨和亚历山大二世都不知情。

    在终于艰难的将主要问题都商榷的差不多的时候,亚历山大二世突然提出了一个令弗兰茨很愤怒的要求。

    “陛下,我不得不遗憾的认为,您的首相兼外交大臣鲍尔先生,实在缺乏一位外交家的眼界和能力。我很奇怪,为什么奥地利会让这种人担任如此重要的职位。”

    “沙皇陛下,不知道您这是什么意思?”弗兰茨不悦的抿着嘴唇。

    “我认为鲍尔先生已经不再适宜担任奥地利的外交大臣和首相的职务。鲍尔的在职对您的国家是个损害——实际上,此之前的克里米亚战争就能看出来,鲍尔既没有梅特涅前首相的能力,也没有梅特涅的影响力,他在克里米亚战争期间作出的决定,都是在实质上破坏神圣同盟!”

    “陛下,您这么说太鲁莽了!”弗兰茨略为提高了声音。

    亚历山大二世并不在意年轻皇帝的愤怒:“奥地利实在应该重新确定外交大臣人选。”

    “那我也有理由认为,俄罗斯的外交大臣格尔柴科夫先生并不适合担任这个对俄罗斯极为重要的职位。”弗兰茨针锋相对。

    新任俄国外交大臣格尔柴科夫,曾经是俄国驻维也纳大使,此人一贯亲法,在克里米亚战争之后,更是赤裸裸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拿破仑三世的同母异父兄弟夏尔·莫尔尼在圣彼得堡参加沙皇的加冕仪式期间,同亚历山大二世称兄道弟,并接受了格尔柴科夫的宴会邀请,多次在公开场合展现与俄国外交大臣的私人友谊。这都被写成书面报告,标成急件放在奥地利皇帝的办公桌上。

    一时间,两位欧洲最大帝国的君主面红耳赤,如同斗鸡一般互相瞪大眼睛。

    亚历山大二世固然是个火爆脾气,弗兰茨却也难得的表现出急躁的一面。倒不是说他就对鲍尔的能力感到满意,只是,我国内政怎容他人来干涉?哪怕对方是俄国沙皇。

    亚历山大二世重重喘气:“皇帝陛下,您不要拒绝他人的好意,鲍尔并不是合适的外交大臣人选。他太好大喜功,这种人根本不适合委以重任。”

    “您的外交大臣也并不适合居于此位。”弗兰茨表情厌恶:“对于一位甘于将自己放低到跟狂妄的科西嘉人相提并论的地位的外交官来说,格尔柴科夫先生实在不像一个俄罗斯人。”

    弗兰茨瞧着亚历山大二世暴怒的面孔,又冷笑道:“您可不要忘记了,尼古拉一世从来没有正式承认过路易·拿破仑的统治,在任何场合,尼古拉一世都只称路易为‘朋友’。放弃俄罗斯人的骄傲,称呼法国皇帝为‘我的兄弟’的,不正是陛下您吗?”弗兰茨尖刻的说道。

    波拿巴家族根本上是科西嘉的没落意大利贵族,拿破仑依靠军事力量坐上皇帝宝座以后,一直因为血统问题不被欧洲各国承认其统治,后虽以法兰西铁蹄迫使大部分欧洲国家的君主承认了拿破仑家族的统治,但俄罗斯沙皇却从未对其假以颜色。拿破仑三世没有继承叔叔的雄才伟略,却继承了叔叔对于自家血统并非出自正统的自卑,更耿耿于怀于欧洲各国君主的态度。

    ——如今藉由奥地利对俄国的背叛,俄国首次觉得,有必要以对法国的亲厚和恩宠,来让奥地利寝食难安。

    这其实比较像一个大家族的长辈对晚辈的态度。

    “要这么说起来,首先承认波拿巴家族的统治地位的,可是您的祖父,弗兰茨皇帝呢。”亚历山大二世也不甘示弱,揭哈布斯堡家族的老底。

    “您真有趣,竟然将我的祖父的事情拿出来说。”弗兰茨冷静了些,有条不紊的回答:“从哈布斯堡家族的角度,尽管我的祖父被迫将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嫁给了拿破仑,但是不可否认,这使得我能够合情合理的称路易·拿破仑为‘兄弟’——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注13]

    “哈,一个需要依靠皇室公主才能获得平安的帝国!难道您的祖父没有因此感到愧疚吗?”亚历山大二世狂妄的道。

    无奈答应拿破仑的求婚,对奥地利无疑是耻辱。这并不比试图依靠联姻来拉拢犹太财团更高尚更高明。弗兰茨在与伊丽莎白谈及拿破仑三世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情。弗兰茨尤其痛恨那些涉及索菲太后的不忠流言。[注1]

    “如果您有更能保存皇家体面的办法,麻烦您去告诉我那已经站在上帝身边的祖父吧。”已经被伊丽莎白讽刺过一轮的弗兰茨倒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亚历山大二世被这句话噎的只不住揪胡子。

    

    返回行宫的弗兰茨懊恼的给妻子写信,说道:“亲爱的茜茜:你说的不错,国王们其实并不比孩子更冷静。今天我对沙皇的态度可以说糟糕极了,完全没有一位皇帝的风度……我们都说了一些过激的话,但是我心里还是有点高兴的。针对于两国目前对于路易·拿破仑的态度,我的立场比较无辜,这让亚历山大比较恼火。纡尊降贵接受科西嘉人对沙皇来说,也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另:沙皇皇后玛丽亚托我向你问好,她是个很娴静的女人,我很喜欢她。永远爱你的弗兰茨。”

    伊丽莎白很快回信:“亲爱的弗兰茨:你现在并不需要再依靠俄罗斯的军事力量,但是也要注意不要激怒沙皇陛下。不要显得软弱,软弱才是最危险的态度。俄国不会轻易与奥地利开战,这对他没有好处。至于路易·拿破仑,他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希望你在魏玛一切顺利,我很想你,索菲亚也很想你。你能早点回来吗,我的爱人?另:代我向玛丽亚皇后问好。非常爱你的茜茜。”

    伊丽莎白又给格吕内伯爵写了一封信,“格吕内伯爵:关注普鲁士代表的举动,尤其是他与沙皇之间的任何接触。如果俾斯麦希望和谈成功,那么您就让和谈失败;反之亦然。请一定按照我的意愿去做。丽莎敬上。”

    伊丽莎白并不知道历史上这次两位大国君主的和谈是否成功,她不可能记下所有的历史事件,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对事情做出反应。俾斯麦虽然从未间断过接受理夏德伯爵的小小馈赠,但是伊丽莎白对他的行为完全不能控制,亦不能提前预测俾斯麦会做出什么。

    这么想着,也该是时候揭开这个秘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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