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枪神神枪 > 第十七章神钉
    横滨。傍晚的横滨。

    没有夕阳没有黄昏,太阳早已隐到浓密的黑雾后面去了,就像一位害羞的少女,迫不及待地拉过夜幕遮住一切。

    “你不是要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对付敏惠正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你说吧。”

    白朗宁和伊赛克悠闲地走在大街上。

    “先说一个广为流传的有关我们民族的故事。”吉普赛人清了清嗓子。“传说,罪恶的罗马当权者想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所以找来三个士兵,给他们八十枚克拉依查尔,让他们去铁匠那儿买四根钉子。”

    他们现在走在樱木町车站一带,傍晚的街上最最冷清的,街道也显得整洁,可是晚上十点过后,成群的流浪者就会在东一座西一座的建筑物背后避风,和衣而卧。

    “三个手执长矛的士兵,都是不务正业的酒鬼,他们决定先下酒馆,不知不觉地把一半的钱都喝进肚子里去了。摇头晃脑地离开了酒馆,他们便去找铁匠。”

    对这些流浪者来说,只要到南区的中村町一带去,有的是宿一晚收费五十元到一百元的床铺,可是这帮人穷困潦倒,连这点钱也付不起。

    “不一会儿,他们找到一个干这行手艺的阿拉伯人,大声命令:‘听着,阿拉伯人!我们要四根结实的钉子,是十字架上用的,你给我们打出来,要快,明天我们要让耶稣基督上十字架,因为他想统治全世界。’”

    流浪者在野毛山的集市上喝十五元一杯的烧酒,啃十元一份的果酱面包,好歹混一天算一天,这就是横滨的情景。

    “阿拉伯人听完这话,立刻提来一桶水,把熔铁炉里的火浇灭了,回答道:‘你们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听说过耶稣,他是个好人!你们要把他钉在十字架上,我可不会帮你们的忙!’”

    这些流浪者的命运最后多半不得不投入流氓帮会。

    “士兵们举起长矛威胁,阿拉伯人仍大胆驳斥。士兵们于是就杀了他,再找另一个铁匠。”

    所以横滨的黑社会势力,在日本所有城市中是活动得最猖獗的,血腥事件时有发生,屡见不鲜,而这,在别的城市比如东京,已经几乎绝迹。

    “他们在一家院子里,看见一个犹太人正在铁砧边干活,士兵们便说:‘听了犹太人!我们要四根结实的钉子,是十字架上用的。快点打,我们等着用!’这一回,他们学乖了,一个字也没提耶稣基督。”

    横滨这个城市处于没落状态。战前横滨前景美妙,欣欣向荣,经营各种进出口业务,街上商品琳琅满目,有些人特意从东京前来购买。

    “犹太人马上升火打铁,他刚把头一块小方铁放在烧红的煤上,火焰就高高地喷射出来,火焰里传出阿拉伯人的声音:‘别干了,犹太人,不能干这个,这些钉子他们想用来钉那位伟大的先知的躯体!他们要让他上十字架!’”

    战后,这个城市的很大一部分被占领军接收了,所以没有赶上以朝鲜战争为转机的复兴浪潮。

    “犹太人听了这些话,浑身颤抖起来,马上丢下了铁锤,断然拒绝:‘不,我不给你们打这些钉子!哪怕你们把我自己钉上十字架也不干!上礼拜我还看见耶稣来着,他是骑着毛驴到这儿来的。’于是,他也被士兵用长矛刺死了。”

    旧市区一般被称作关内,接收局面结束后,铁丝网内侧杂草丛生,人们管那里叫关内牧场。连在那儿建造新楼的力量也没有,原来乘船到日本旅游为横滨而来的人,现在几乎都被羽田机场争夺到东京去了。

    “夜已经深了,这下士兵们发愁了,第二天清晨就要用刑了,空着手回去是要杀头的,何况他们已经把钱挥霍了一半。”

    总之,这个城市一蹶不振,就像被人遗忘的年老珠黄的女人,仿佛已是没有希望也没有辉煌的明天。

    “突然间,他们发现远处有一丝微弱的火光,走近一瞧,原来是一堆碳火,旁边坐着一位手拉铁钳的吉普赛人,他的妻子正在抡锤打制钉子。士兵便对吉普赛铁匠说:‘你好,吉普赛人,你再给我们打三根钉子,手里的这一根也给我们,我们付你四十个克拉依查尔,多一分钱也没有了!’”

    “他们打了吗?”一直沉默着的白朗宁忍不住问。

    “四十个克拉依查尔对于吉普赛人来说,实在是笔大数目了。夫妻俩二话没说,就动手打起来。第二根尖利的钉子刚打出来,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灵魂就在火焰里说话了:‘快放下,吉普赛人,不能干这个!他们要用你的钉子去钉那位伟大的先知!他们要把他送上十字架!’”

    伊赛克的叙述口吻非常逼真,白朗宁显然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这些话不论是他妻子还是士兵都没有听到,就只有吉普赛铁匠一个人听得仔仔细细,他当然也清楚耶稣是怎样一个伟人。‘可话又说回来’,吉普赛人想,‘当兵的有的是力气,他们手里的长矛又亮又尖好吓人。’他用眼角瞟了一下长矛,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那上面还鲜血淋淋的。吉普赛人连忙给妻子挥手示意————赶紧打下去!”

    白朗宁转过头看伊赛克,他实在想看看这个吉普赛人在叙说这个故事时是否感到羞愧,可是他失望了,伊赛克的神情是那样从容。

    “就这样,他又打出了第三根钉子,士兵们立刻把三根钉子装进了背包。最后,铁匠打出了第四根钉子,趁热把它扔在铁砧旁的泥地上。”

    街上的霓虹灯逐渐亮了,行人也多了。人群中有闲散地踱来踱去的流氓、三两成群,他们不像市井之徒,穿的都是黑色不起眼的衣服,行人都小心翼翼避免撞着这些牛鬼蛇神。

    “这时,奇迹出现了,钉子红彤彤地躺在地上,就是不冷却,吉普赛铁匠急得又是浇水,又是撒土,可钉子还是那么通红通红的,士兵们认为这钉子里面大概有魔鬼作怪,所以迅速带着那三根钉子走了。就这样,神圣的耶稣基督被三根钉子钉在了十字架上。”

    伊赛克闭目垂手,右手在胸前划十,做了一个认真忏悔的姿势。

    “再回头看看那个吉普赛人,这天夜里,他离开了原先打铁的地方,一会儿在这儿支帐篷,一会儿在那儿挖坑,可就是不得安宁,原来他无论在哪里打铁,总有一根烧红的钉子冷却不下来,像一只通红的眼睛注视着他。这下吉普赛人无计可施了,只好套上大篷车,头也不敢回地满世界乱跑。今天吉普赛人的流浪全是上天的惩罚。”

    白朗宁摇摇头,这是个奇怪的民族,他所不能理解的民族。但他却不能因此而怀疑那个神秘民族的智慧,他想,甚至这个自编的传说,也是他们智慧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通过自我贬低而达到自我肯定的智谋,他们因此得到了历史的认可和因为处在放逐者的地位便可以为到处流浪取得合理的说法。

    然而,这种出于生存考虑的智慧,往往更多地追求实用和功利,而忽略了了正义、良心和道德。这种人格的偏失常常致使吉普赛人的智慧误入歧途,历史上曾经出现的偷窃、诈骗等不甚光彩的行径正是例证。

    然而,吉普赛人终究不是一个缺乏是非准则的邪恶民族,他们的某些不道德举动往往是不得已的,同样,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缺陷,通过传说、笑话等嬉笑怒骂的形式自我反省、自我解剖。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智慧,也正是民族文化的自律机制,能有分寸地调控和把握形形色色的越轨行为与正态人格的关系,使人格本身不致于滑入罪恶的深渊。

    一个智慧的民族不仅在于能够充分地施展她的卓越智慧,而在于能看破和讽刺自己的智慧盲点,因为只有自我反省,才会带来自我超越。

    白朗宁沉思着,他想到了日本民族和中国文化,这也是两个伟大的民族,他们又有什么优点和不足之处呢?

    他又想到了人。想到了冈山秀一,想到了敏惠正雄;想到了丁景泰、候先生和林雅兰;也想到了马尔科和身边的伊赛克,他忽然长长地叹息。

    ——人生就是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他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想起敏惠正雄和冈山秀一,想起夏子,这些名字已经不再叫他想以前那样激动了。

    “怎么了,白朗宁,嫌我废话太多了吗?”吉普赛人看着白朗宁沉思叹息,不满了:“我马上就说到正题。”

    “你继续,我并不介意。”白朗宁淡淡地摆了摆手。

    “耶稣被钉死了,铁匠也跑了,可是铁匠打的那第四根钉子,士兵没有带走、永远也不会冷却的那根钉子却留了下来。”吉普赛人脸上出现一种神圣的庄严:“而且成了我们民族的神物之一,无价的瑰宝,它让每一个瞻仰它的吉普赛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他们的祖先和民族,而且为之激动。”

    他们现在走到了一条比较大的街道,霓虹灯把整个夜空映得怪异的灿烂。

    “可是这件神器却在一次盛大的祭祀后失踪了,后来当它再出现时,已经不在欧洲,而成了沙特一位石油巨商的收藏品了。”伊赛克叹息。“我们的祖先,我和马尔科,还有戈列丁,我们三个人的祖先,他们本是负责守护这件神器的,他们那时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去夺回那件失窃的宝物了。”

    两个看起来像是妓女的性感女人,在他们身边走过,向他们吹了一声挑逗的口哨,他们没理她。

    “可是他们的力量太薄弱了,他们在沙特呆了整整十五年,绞尽脑汁,送掉了两条人命,最终还是失败。后来这件神器又转到了美国一位收藏家手里,这次他们费了三年的功夫才慢慢地接近了这位足不出户的呆板老人,可是他们的夺宝计划刚刚实施第一步,一场突发的心脏病就送去了老人的性命和他们的努力。神器的下一位主人是非洲一位王子。”

    “他们只好又到了非洲?”白朗宁问。

    “当然。”吉普赛人肯定地回答:“这是他们的责任。在这一点上我们和你们中国人以及日本人都是一样的,他们一生中难道还有比这更值得做的事?”

    白朗宁深深点头,他同意这个观点。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做人的责任和勇气,无论在多么困难多么绝望的情况下都要咬牙坚持,一直坚持到最后,无论成功还是失败。

    “他们就算夺不回它,就在外面守着它,想着它,他们心里至少也还有那么一点点安慰。”吉普赛人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采和悠然的自得。

    白朗宁理解。因为对他们来说,这甚至已不是一次简单的夺宝行动,而成了一种狂热的信仰和生命的支持,就像佛教徒虔诚的修行一样。

    “也许是上天对他们的故意考验,他们每每功败垂成,宝物也几经易手,到了现在敏惠正雄手上——”

    “在他手中?”白朗宁吃惊地问。

    “是。”伊赛克点头:“他们中有的人老了,病了,不能动了,有的伤了,残了,死了,死在电网中,死在枪口下,死在各种各样的机关和刑具下,但他们却固执地留下了殉道的决心和精神。从我们最先的祖先算起,到我和马尔科、戈列丁已经是第五代人了。”

    吉普赛人说完了他的话,深深叹息,眼中有了深深的伤感和令人敬佩的坚定。

    “所以你们希望我在你们的夺宝行动中出力?所以你们希望我与敏惠正雄对抗下去,把局面搅得越浑越好?你们这种惟利是图的小人,我错认你们做朋友了!”白朗宁看对方情绪不高,故意调侃地开对方玩笑。

    这时,他们已来到一间灯火辉煌的大楼。

    伊赛克忽然使劲拍了一下白朗宁的肩膀:“小伙子,别耍贫嘴了,振作点,好戏就要开场了!”

    白朗宁看着笑容满面的伊赛克,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个神经质的吉普赛人为什么情绪变换得这样自然而截然。他走进大厅时还在想这个奇怪的问题。

    这是一家叫“碧芸”的俱乐部,虽然小型,但看起来挺高雅别致,进进出出的人大多是腆着肚子的商人和举止庄严的官员以及神情傲慢的势要人物。

    白朗宁和伊赛克现在的打扮也是很严肃很正规的上流社会人物,门口的侍者很恭敬地给他们拉开门迎接他们进来。

    一楼是大厅,二楼是夜总会,三楼是健身房和弹子房,四楼是游艺室,有桥牌、围棋和几张玩哈梭的赌桌,白朗宁他们乘电梯到了三楼。

    他们在弹子球桌边找了两个椅子坐下,伊赛克告诉他今晚要做的事。

    他们今晚要对付的人叫横田敬二,就是今天在山上堵截他们的横田帮的帮主。

    “我一直呆在横滨,就是注意横田帮。因为横田就是依靠敏惠正雄的扶持,才在黑社会倾扎最激烈的横滨站得住脚。像三合会、九州帮等这些帮会都在横滨有分堂,而大竹帮却没有,也是因为横田帮就相当于大竹帮的一个分堂而已。现在已经到了向敏惠正雄开战的时候,我们当然得首先斩断他这只爪子,清除他的外围势力。”吉普赛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而且,这个横田敬二当年也参与了围攻你父亲冈山秀一的战斗,并且立了功,才被派到横滨来创建了横田帮的。他虽然不是主谋,却也是个重要的帮凶。”

    说服白朗宁的当然是最后一句话了。

    “你一直在横滨?”白朗宁问。

    “当然。”伊赛克点头:“不然今天我怎么能抢在大竹帮前通知你呢?”

    “几年了?”白朗宁又问。

    “五年。”伊赛克回答:“五年前敏惠正雄才从一个拍卖行买到我们的宝物,我们才追踪到日本来的。”他停了停问:“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白朗宁眼中忽然有了一丝回忆的伤感,沉默了很久才又说:“我养父冈山秀一,就是从横滨崛起的。”

    “我知道。”吉普赛人抢过话头:“我们有所有和敏惠正雄有关的人的资料。当年你父亲和大竹英雄、三木宪作和敏惠正雄,就是大竹英豪,本是患难与共,同生同死的好兄弟,他们一起从横滨到东京打天下,凭着种种机遇和血汗的堆积,他们终于用他们的铁拳打出了一片江山。冈山秀一是他们的老大,后来当上了东京最大帮会的帮主,也成了其余三个人的帮主。可是后来四个人有了分歧和矛盾,敏惠正雄便联合三木宪作和大竹英雄突然发难,瓦解了冈山帮,当然,这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松井君。”一个西装笔挺的矮个子中年日本人忽然跑过来向伊赛克打招呼道:“松井君,你也在这儿,幸会,幸会。”

    然后转身看着白朗宁:“这位是——”

    伊赛克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介绍:“东京三菱汽车配件公司业务三科科长,黑田朗宁。这位是横滨市仓明不动产公司会计部主任岩田达明先生。”

    白朗宁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微笑,既为吉普赛人的应变佩服,又有些为“黑田朗宁”这个名字感到哭笑不得,他行了一个很正式的日本鞠躬礼:“幸会幸会,请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松井君今天怎么想起出来消遣呢?”岩田达明根本没有走开的意思。

    “陪朋友来散散心。”伊赛克敷衍着。

    “你们不玩弹子?”矮个子日本人毫不松懈地热心建议。

    “我不会玩,我想和松井先生谈会话。”白朗宁赶紧声明,希望对方识趣而退。

    哪知矮个子根本没再听他后面一句话,他听到前面一句话时已面露喜色地抓起一根击球杆:“正好,松井君,我们玩,上次输给了你,我还一直耿耿于怀,看看今天能不能报仇。”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地往球杆上擦着滑石粉。

    伊赛克一边无可奈何地对白朗宁眨眨眼睛,一边坚决地对矮个子说:“岩田君,我们最多只玩一局,我还要陪朋友办事。”

    矮个子满足地同意:“好吧,一局也可以。”然后抢先开了球。

    双方各自打了几杆,白朗宁已经轻易地分判出了高下,吉普赛人打得从容不迫,出枪击球简直就像白朗宁玩弄手中的白朗宁手枪一样,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奇异的优美,而日本人则相形见拙,既显得生硬呆板,又因过分愚蠢的认真和精细计算显得讨厌,尤其是他身体的限制,在拼命努力去打那些他力所不能及的长枪远球时,简直有些惨不忍睹的样子。

    然而老练狡猾的吉普赛人一直有节制地把分数压在日本人身后,直到最后几个花球,才装着很偶然地超过了日本人微弱的几分,令比赛过程情绪一直饱满、精神一直亢奋的日本人忽然像针刺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恼怒地丢下几张钞票和一句“以后再向松井君请教”的话愤愤离去。

    吉普赛人一边得意洋洋地捡起球桌上的钞票揣进口袋,一边轻蔑地嘀咕:“可怜的小日本,总是不服输,总是不服输。”

    他故作难为情地叹气,对白朗宁笑道:“这样赢别人的钱,真是叫我感到很不好意思。”

    “这个问题也许我能够帮你。”白朗宁笑了笑,走进球台,拿起日本人丢下的球杆,“我们来玩一局吧。”

    他已经清楚地看出了这个吉普赛人的球技,准备狠狠地教训他一下,教训一下这些喜欢贪便宜的吉普赛人。

    吉普赛人奇怪地看了白朗宁一眼,然后笑了笑,笑得像一只又看见了一只小鸡的老狐狸:“好吧,反正时间还有的是,我们随便玩玩也可以不让别人插进来干扰。”

    “刚才你们玩多少?”白朗宁问。

    “一万日元。”吉普赛人轻描淡写地回答。

    “那好吧,我们也玩这么多。”白朗宁猛然出杆,击球。

    这一局的情况和日本人那一局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白朗宁像日本人一样使出浑身解数,一直将比分领先着,吉普赛人仍然是挥洒自如地紧跟在后面,至到最后关头才像一个优秀的长跑选手,干脆利落地将白朗宁丢在后面——当然这一切是白朗宁故意的,他想学习教训过他围棋的那个日本人的方法来教训这个吉普赛人。

    白朗宁露出垂头丧气而又十分不服的样子,把西装一扒,刚想脱下,忽然又想到腰上的白朗宁,忙又穿好,只把领带解开。

    “再来一局。”

    吉普赛人冷冷地看着气急败坏的白朗宁:“乐意奉陪。”

    又是白朗宁开球。“砰”的一声,居然有一个红球入袋。

    白朗宁喜笑颜开地在桌子上寻找合适的花球,刚刚瞄好,忽然把球杆放下,直起了腰。

    “不行。”

    “什么不行?害怕了?不玩就算了。”

    “谁怕了!”白朗宁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气:“我们加注再打。”

    “加注?”吉普赛人有些吃惊的疑惑。

    “你看看,一开球就进了,这一局我运气一定特好,一定能赢,我为什么不加注。”白朗宁鄙夷地看着吉普赛人:“怎么,反而是你害怕了?”

    吉普赛人被激怒了:“加就加,加多少?”

    “你说。”白朗宁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吉普赛人狐疑地看着白朗宁,显然被对方这种胜券在握的气势吓得有些心虚了,却还是不甘示弱:“你说吧。”

    “五万!”白朗宁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五万?”

    “怎么样?你到底怕了。”白朗宁故意紧逼不放松。

    “好,五万就五万。”吉普赛人咬牙切齿的回答,看来要痛下杀手,狠狠打击一下这个狂妄小子了。

    白朗宁埋下刚准备击球,忽然又停下,抬起头:“别忙。”

    “你又怎么了?”吉普赛人不耐烦地问。

    “我忽然想起我还欠马尔科四十八美元。”白朗宁愉快地眨眨眼:“一起加上怎么样。”

    “加上加上。”吉普赛人的确有些气愤了,看他的样子,仿佛恨不得一球把白朗宁的脑袋打得稀烂,然后再拌上蜂蜜,让蚂蚁来咬。

    然后白朗宁埋下头,开始拿出他的真实功夫开始表演了。

    只见一个个红球花球在白朗宁那根仿佛充满魔力的击球杆下,就像小仙女杖下的羊群,说不出的听话,白朗宁一口气将近打了一半,然后做了一个难度很高的“司诺克”直起身伸了伸腰,轻轻松松地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准备看吉普赛人怎样应付。

    他就像一只老猫玩弄爪下的小老鼠,并不准备一口就将它咬死,他要慢慢地折磨对方,享受一种胜利者残忍的快感。

    他现在做的这个“司诺克”很有水平,根本不可能从任何角度击球————桌上只有一个红球散开,却巧妙地躲在几个花球后,还有几个红球集成一堆在发球点上,是谁也不愿轻易去“炸球”碰散它的。他要看看吉普赛人的难堪,他要看看他处在日本人的地位又是怎样一番表情。

    吉普赛人显然为难了,他在桌子边走来走去地观察着,计算着,思考着,仿佛一位建筑师站在了富士山前,脸上出现一副为难的迟疑和没有把握,他开始叹息。

    白朗宁愉快地看着这一切,这一切本就是他所希望看到的。正当他准备说几句早已准备好的风凉话时,吉普赛人却伏下了身。

    他仔细地瞄准、盯点、然后屏住呼吸、出枪,一声清脆的响,母球在球台底边轻轻一撞,反弹在侧边,又是一撞一反弹,轻轻地擦过躺在花球后边的红球。

    “打得好!”白朗宁忍不住在心里为吉普赛人这一枪喝了声彩,然而更叫他目瞪口呆的是,母球居然分毫不差地回到了原来那个位置。

    吉普赛人长长地吐了口气,却没有看白朗宁,面无表情地退到椅子上坐下。

    白朗宁已经没有心思去揣测吉普赛人此时的心情到底是什么了:得意、讥嘲还是暗呼侥幸?他已经被吉普赛人这简直算得上是神出鬼没的一招打蒙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球台上的花球红球白球,一副还没有清醒过来的茫然。

    “怎么样?自作自受了吧。”吉普赛人悠然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可以同样像我刚才那样来一枪呢?”

    “你得意什么,你又没赢!别忘了现在还是我领先。”白朗宁反驳,可是就算是聋子也听得出他声音的空虚和无力。

    白朗宁不甘示弱地立即伏下身,他好象也的确别无选择地按照吉普赛人刚才击球的线路击球了——他当然也不会去冒然“炸球”,去触动中间那一堆犹如陷阱般的红球,而且那太丢面子,太失高手的身份了。这一点他和对手都同样清楚。

    他努力地收敛心神,稳稳地击出了球。

    也许是吉普赛人那一枪已经击溃了他的信心,令他心虚胆怯,失去了自信,也许是因为他的球技本就不如吉普赛人,他这一枪虽然和吉普赛人那一枪几乎沿着同样的路线进行着,可是结果却完全不一样了。

    母球在撞击红球时角度更大,已经大大地改变了那个红球的位置,它现在赤裸裸地暴露在桌子中间,就像一位没穿衣服任人侵犯的处女。

    白朗宁心中忽然有了一种不幸的预感,而且更不幸的却是这种预感常常被证明很准。

    吉普赛人精神抖擞地上场了。枪起球落,红球进了,再一枪,黑球进了,而且同时又炸开了那一团红球,剩下的过程令白朗宁几乎惨不忍睹,吉普赛人就像一只扑入羊群的老虎,几下就风卷残云般扫清了桌子上其余的球,只剩下最后一个黑球在球袋的边缘,然后他放下击球杆,准备休息一下。

    他也准备用白朗宁刚才的法子折磨一下白朗宁。

    就在这时,放在椅子上的手提电话忽然“嘟嘟”地响起来,这是目标出现的暗号,由在下面接应的人传来的。

    白朗宁“虎”地从椅子上跃起,一边急步向外走去,一边得意地大笑:“你想赢我,见你的鬼去吧!可恶的吉普赛人。”

    吉普赛人追了上来:“但是第一局呢?白朗宁,你要记住,你欠我一万日元。”

    两个人走出弹子室在电梯旁站住,按下上行键。

    1,2,3,电梯从大厅上来,停下,门打开,只有一个满脸皱纹犹如风干的无花果一样的老妇人,白朗宁和蔼地对她笑了笑,然后门关上,继续向上升去。

    白朗宁和伊赛克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电梯到了顶楼,又下降回一楼,然后又从一楼重新向上升去。

    白朗宁重新重重地按下了上行键。

    电梯又在三楼停下,门打开,只有五个男人。

    伊赛克小声急促地说了声:“没错。”

    一听见这两个字,白朗宁的手枪就从腰上划了个漂亮的弧线,飞到了手中。

    “砰砰,砰砰。”四个保镖模样的大汉应声倒了下去。

    中间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横田敬二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刚想伸手掏枪,“砰”的又是一声枪响,他的手腕立刻满是鲜血。

    吉普赛人吹了吹还在冒烟的枪口,得意地看着白朗宁:“我这一枪还过得去吧?”

    白朗宁笑笑,“砰砰”两枪,横田敬二立刻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我这两枪又如何?”

    “差不多。”吉普赛人不置可否地笑笑。

    白朗宁冷冷地盯着满脸恐惧和痛苦的横田敬二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横田敬二,这是冈山秀一报答你的。”他把剩下的十法子弹完全打在了仇人的胸口。

    白朗宁和伊赛克慢慢地走下楼梯,走过大厅,走出门。

    他们的行动从容镇定,表情悠闲自若而面带微笑,仿佛就像刚刚参加过一场盛大的晚宴,享受了一顿丰美热情款待,尽兴归来的贵客。

    一辆黑色轿车迅速无声地滑了过来,轻轻地停下,他们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们现在又到什么地方去,有安排吗?”白朗宁问。

    “东京,当然是东京。”吉普赛人愉快地双手挥舞:“那儿有一场宏伟壮观的戏正要开演,正等着我们呢!白朗宁,你说是不是?”

    白朗宁笑了:“不错,伊赛克先生,也许我们碰巧还能当上个主角呢!”

    “那几乎是一定的了,配角我可不干。”吉普赛人高声嚷道。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白朗宁,你认真听好,我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

    “谁的?”

    “三木宪作的儿子,三木英树的,也许对你有用。”吉普赛人神秘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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