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惠正雄放下电话,眼中闪着一种奇怪的疑惑之色,他沉默着没有答话。
屋里还有小山精次律师,军师小林伧夫,当然还有大竹康郎。
所有参与了这次行动的核心人物都在这屋子里。他们都同样沉默着,等待敏惠正雄说话。
“那几位堂主怎么回话?”敏惠正雄开口说的却是一件与刚才电话的内容完全无关的事。
“他们说遭到了三合会的猛烈攻击,被封锁得很紧,一时不敢露面和采取对抗行动。”大竹康郎回答。他的脸上有一种冷酷的讥嘲,就像嫖客对待故作姿态的婊子一样。
他在想着这几个人,这几位他平时根本不放在眼中的堂主,却在关键时刻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他就是轻视他们才忽视了对他们的照顾,不然昨天就算不把他们一起解决,也早下功夫收服他们了,想不到他们却忽然联合起来在他背后一刀,几乎致他于死地。
“很好。”敏惠正雄慢慢地点了点头。
大竹康郎不懂老人的意思,老人便解释:
“他们至少还不敢公开反对你。不管他们找的理由是多么不成其理由,他们毕竟还要掩饰一下,他们还是心虚的,因为你毕竟是帮主,而一个随便反叛帮主的人,是为这个圈子不容的。他们现在既不敢明确反对你,又不甘心全力拥护你,所以只有保存实力,躲在一旁观望,这本也是他们唯一能够做的事了。”
“那么怎么对付他们呢?我们现在怎么办?”大竹康郎问。
“怎么办?当然不可能带着人拿着枪冲进他们家中把他们从女人的床上抓起来,用枪指着他们的脑袋逼着他们答应向你效忠。”老人忽然用一种轻松的口气开起玩笑来。
他知道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份量,明白他在这屋子里三个人心中的地位,他要尽可能做出一副从容镇定、胸有成竹的样子,鼓励和安慰他们。
“据目前的形势看来,我们首先要对付的好象是三木英树的进攻,”老人继续用一种平缓的口气说:“可是我们总不能赤手空拳地去和三木英树肉搏。”他笑笑。“我们也不能向圈子内别的势力请求帮助,它们就像林中的群鸟,一见到风吹树动就各自飞散,没有哪一个会照顾别人的,自私和冷酷本就是这个圈子的特性;我们更不能向圈子外的势力求救,因为这是圈子内的事,一定要在圈子内按规矩来解决。所以我们还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而这力量就是本该属于我们也一定会属于我们的大竹帮!”
“可是我们首先得有充分的时间来整顿大竹帮,收服那几位堂主。”大竹康郎沉思着插话:“而三木英树又一副不遗余力全力紧逼的样子。”
老人赞许地对他点头:“所以我们首先要有能使三木英树暂缓进攻的办法,至于大竹帮的整顿,我一向看着是件很简单的事。”他悠然自许地笑笑:“几位堂主中最有份量的首推‘电子计算机’高川格,他有头脑有资历,他的江川堂又是帮中人数最多的堂,而最阴险和最对抗的却是桥本昌,他能平步青云般地提升起来做堂主,是因为做了大竹英雄心腹的原因。这次他们联合起来反对你,这两个人一定是罪魁祸首。高川格可以用办法收服他,他是个没有野心的好帮手,而桥本昌,除掉则是最省事的了。”
“不错,敏惠先生,你分析得完全对!”一向深谙帮中情况的小林军师由衷地点头。
“那怎样才能使三木英树暂缓进攻呢?”大竹康郎问,他的思想还停留在这个问题的关键部分上。
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难道不觉得刚才这个电话来得太是时候了吗?”
大竹康郎脸上立刻出现恍然的兴奋之色:“不错,如果把白朗宁捏在我们手中,不愁三木英树不坐下来与我们谈判,他那个偏执狂为了报父仇只得这样做。”
老人微笑着看着大竹康郎:“你没听懂我刚才所说话的意思。”
“什么意思?不是我说的那个意思又是什么?”大竹康郎有些愕然。
老人又笑笑:“我说的是这个电话来得‘太’是时候,而不是‘正’是时候,就好象你肚子刚饿时就发现一桌丰盛的酒菜出现在你面前,你难道不怀疑它的凑巧和有毒吗?”
“父亲的意思是说,这个电话是个圈套?”大竹康郎疑惑着沉思:“难道田中君壮——”
“不是他,他还没有这个胆子!”老人冷冷一笑:“我想也许是白朗宁猜到了田中君壮和我们的关系,故意设下这条引蛇出洞的计策,让我们因大喜过望而上钩。”
“引蛇出洞?他难道想来进攻我们?”大竹康郎吃惊了。“太——”
他后面的感叹词却一个也说不出来了。
老人冷冷淡淡的一笑:“我早就给你说过,不要小看这个人。他敢孤身到日本来报仇,那就不是任何一个普通枪手做得出来的,他的任务没完成,他当然不会轻易罢休,而且居然设出这种连环之计,实在是个人材,可惜不能为我所用。”老人叹息一声。
“用自己作饵,倒算得上果敢勇为。”小山律师赞叹道。
大竹康郎冷笑一声:“就算引蛇出洞,凭他一人一枪,就算是真的枪神,想进攻这座别墅,只怕也是做梦。”
“他一定不是一个人,他有帮手!”老人粗暴地反驳,“夏子的姑妈不是说有个男人来通知他把他救走的吗?我们虽然不知道他的帮手有多少人,是些什么人,却一定不能疏忽轻视。”
大竹康郎仍然是满脸疑惑和不服,想了想又说:“父亲是不是过疑了?白朗宁怎么会猜到田中君壮和我们的关系?”
“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猜到的,我也没把握肯定他是否怀疑田中君壮。”老人的声音很严厉。“只是我们现在处在一个非常困难非常严峻的时期,任何一种侥幸和疏忽所导致的错误,都可能让我们遭到惨重的打击,最后失败,丢掉这场战争的利益,然后使我们整个庞大的企业帝国崩溃,这是绝对不能容许发生的事!”老人的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神情也激动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做?”小林军师赶紧趁老人喘息的功夫接过话头。
老人喘息一阵,平静了下来,淡淡道:“因为这可能是一场陷阱,所以我们不得不忍痛放弃这可能是一个改变局势的绝好机会。”他脸上露出老狐狸的微笑:“虽然在战争中必要的冒险是应该的,可是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危险到孤独一掷的地步。而且这次机会我也不是完全放弃了。”
他挥手示意大竹康郎:“你给三木英树打电话,就把田中君壮刚才告诉我们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他,然后请求他暂时不要扩大冲突,看他答不答应。”
小林军师和小山律师的眼睛同时亮了,脸上露出了佩服的尊敬:如果白朗宁真的在‘碧岛’现身,就让他的神枪去对付三木英树吧;如果他以为敏惠正雄中计,来攻打别墅,他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一座空城而是一座牢笼。
大竹康郎已经接通了三木英树的电话,报了姓名后,电话里马上传来三木英树的怒吼:
“小兔崽子,躲到女人的裤裆里去了?大丈夫敢做敢当,为什么现在不敢出来与我一战!你算他娘的什么屁帮主,做婊子都没人要——”
大竹康郎冷冷地打断他:“我要告诉你白朗宁的消息。”
“白朗宁”三个字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三木英树立刻停止了谩骂:“什么?白朗宁?”他愣了一下,仿佛在思考和判断,然后说:“你说吧。”
“我们得到情报,他会在今天下午三点,在新宿北岛大厦旁一间叫‘碧岛’的咖啡屋出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三木英树有些吃惊地问。
“因为他是我们两帮共同的仇人,我想让三木帮主亲自去除掉他比我去对付他要好一些,因为大竹英雄毕竟不是我的父亲。”大竹康郎的声音很平静,他的眼神中却已露出一种在别人伤口上下刀的残酷快意,可惜三木英树看不见:“我也想借此向三木帮主澄清一下两帮的误会,化解——”
“住口!”三木英树大吼一声,随即是一阵奇怪的尖笑:“你没有骗我,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可是这个情报早已经有人给我了,大竹小狗,你要使拖兵之计是白日做梦,等着我的敢死队冲进你的别墅中来抓你吧!——”
大竹康郎呆住了,他猛地放下话筒,转过头看着敏惠正雄,父子俩冷冷对视一眼,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涌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田中君壮。
一定是他!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森冷的笑容,淡淡道:“他会得到应有的报答的。”
阳光透过浓雾,终于能漏下稀疏的光,雾色逐渐散去,风在轻轻地吹,从房间里慢慢地穿堂而去,却吹不散屋子里的沉闷。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好事情,这也许还应该算是一条好事情。”敏惠正雄忽然开口,他冷冷地微笑:“无论如何,这场战争至少叫我们认清楚了哪些人是不是可靠,哪些人在最危急的时候还同我们站在一起。”
他忽然很庄重地对小山律师和小林军师深深一躬:“谢谢两位在这种时候还和我们在一起分享困难和压力。”
小山律师和小林军师也立刻恭敬地还礼,他们的眼中已有了一种被信任的感激和被看重的骄傲。
“士为知己者死”,这是中国侠士的原则,而“我的武士刀和我的生命都是属于尊敬我的主人”则是日本武士的信仰。
敏惠正雄是个好的主人,他深知道应该怎样使自己的手下为自己全力效忠。
“除掉他?这种两面讨好的人不应该再让他活下去!”大竹康郎冷冷地征询他父亲的意见。
“不忙。”老人摇头:“暂时留着他还有用。虽然他最终难逃惩罚。”
小山律师忽然插话:“以后要除去他时,我们也不必亲自动手。我们可以趁机给我们的检察官朋友和法官朋友送上一份很大的人情。”
老人赞许地对他点头,又道:“每出现一种新情况,我们都要做出相应的反应,就像玩枪一样,靶子变了,你的瞄准也要跟上。”
大竹康郎点头。
老人继续说:“看来这件事我们不能置身事外了。”
“你叫我到现场去?”大竹康郎揣测老人的意思。
“你要去,他们也要去!”老人冷笑:“他们就是那一群对抗你的家伙。”
“他们会去吗?”大竹康郎迟疑着说:“他们看来已经打定主意结成联盟不参加这一场战争了,而准备让我一个人去对付三木英树率领的三合会大军。”
“他们对你当帮主多少有些不满,又可能被桥本昌和高川格这两人挑拨,所以才敢做出这种大胆犯上的事来。”老人冷静地分析:“可是这次是去对付白朗宁,杀害他们帮主大竹英雄的凶手,你都去了,他们绝对不敢不去。”
“不仅仅是叫他们去对付白朗宁吧?”大竹康郎微笑:“因为对付白朗宁一个人光凭志在必得的三木英树已经足够了,而且白朗宁现不现身都还不能肯定。”
“当然不是要他们去对付白朗宁,这只是个幌子。”老人点头:“可是只要让他们在那儿一现身,正在疯狂寻找大竹帮的人出气的三木英树会放过他们?他们只要一冲突起来,就达到了我们的目的。”
“不错,借刀杀人。先让三木英树、白朗宁和高川格他们混战一通再说,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都有益无害。”小林军师由衷地叹服。
电话铃一响,关山利夫猛地把腻在怀中的女人推开,从沙发上跳起来,抓起了话筒。
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冲动好战的人,这样像老鼠呆在黑洞一般地呆在屋子里,实在叫他憋得难受。
这个电话只有他最信任的心腹和帮中几个重要人物以及他在政府中的朋友才知道,仅仅靠这个电话才能和被屋窗隔得远远的外界世界保持一点联系,知道一些最新消息。
“关山利夫吗?我是大竹康郎。”
是他的电话,关山利夫不由一惊。
“我是关山。”关山利夫定了定神回答:“有什么事吗?”
“杀害大竹帮主的凶手白朗宁今天下午三点会在北岛大厦旁一间叫‘碧岛’的咖啡屋出现,你带着你的手下二点三刻一定赶到附近待命。”
大竹康郎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简短地下达了命令,然后压了线,留下半天反应不过来的关山利夫。
“谁打来的电话?你老婆吗?这样发愣。”那个身上穿得比刚出生的婴儿多不了多少的肉弹扭过来撒娇地问。
“去去去1”关山利夫不耐烦地推开她,慢慢走回沙发坐下,双手捂着头开始苦思。
去还是不去?这个问题像孙悟空的筋斗,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折腾着,对一向只知道干了再说的他来说,简直比小时候背的课文还要困难十倍,让他头痛十倍。
他显然不适宜于在这场高智商的勾心斗角中充当一名清醒的旁观者。
幸好他终于还想起他现在至少还可以做另外一件事。
他重新起身拿起电话开始拨号。
“喂,高川格吗?我是关山利夫。”
“什么事?”高川格的声音总是那样平静从容而使人感到有力的信任。关山利夫猛地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平静了下来。
“大竹康郎刚才打电话给我,要我下午三点带着手下去一间‘碧岛’咖啡屋对付杀害大竹帮主的凶手,那地方在北岛大厦旁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关山利夫老老实实地告诉了对方他的困窘。
“他刚才也打电话告诉我了,我已经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按理说,追杀凶手为帮主报仇是我们每个大竹帮的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是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鬼?那虽然是山口组的地盘,可三木英树——”
“喂,高川,别再婆婆妈妈地说些废话了!”关山利夫打断了他。他弄不清这些复杂的利害关系,也不想去弄清楚它,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你只告诉我:去,还是不去?”
高川格沉默了很久,才很果断地说:“去!”
“大家都去?”
“当然。我们当然不会只让你一个人去,也不会只让你一个人不去。”高川格声音中有了一丝调笑,他显然喜欢关山利夫这种他所看不起的莽撞而不善用脑。
他在帮中一向和关山利夫最好,这显然是因为聪明善用脑的人总喜欢和愚蠢喜用手的人在一起,这不仅使他感到有一种支配掌握一切的优越,而且感到放心的安全。
“好,你们去我就去。”关山利夫的语气透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许多人在做一件事时,是否干与实际怎样干相比,显然认为前者轻松得多,而关山利夫则恰恰相反。
“等等。”高川格叫住了他:“我们两点三十分在离北岛大厦三个街区的那家中国餐馆‘稻香村’前汇齐,再决定行动。”
“好,一切听你的!”
两个人都怀着同样愉快的心情放下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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