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
三木英树和藤泽帮久来到碧岛咖啡屋对面一家二楼的夜总会,老板马上按他们的意思在临街的窗户后面安了两张椅子,然后又亲自送上酒水。
他是个本分的守法公民,和黑社会沾不上一点边;他又是一个机智圆滑的商人,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凭着一点个人的小聪明在社会的惊涛骇浪中稳稳控制着自己那条人生小舟。
这是个好座位,好地势,从悄悄不引人注目掩起的窗帘一角,他们可以清楚地观察这条街和对面“碧岛”咖啡屋中的一切。
这条街虽然是属于东京黑社会七大帮会之一的山口组的势力范围,可是三木英树早已跟山口组的帮主佐佐木太郎打过招呼,要他暂时借用一下给三合会,山口组的流氓今天一个也不要在这条街上露面。
现在这条街上已经布下了整整一百个藤泽帮久亲手训练出来的,三木英树最信任的优秀枪手。
而且这些人几乎都是圈子中的生面孔,在这次行动中三木英树不惜动用了他们,当然是为了不引起对手警惕和其它不必要的泄秘。
他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也要将杀害他父亲的仇人铲除掉,就像一位已布下天罗地网的猎人,他现在正怀着焦急而兴奋的心情等待猎物入围。
※※※※※
两点十分。
白朗宁和伊赛克从戈列丁的公寓出来,带着十几个各种打扮、上午刚刚匆忙聚集起来的吉普赛人、他们所有的力量,扑向敏惠正雄的别墅。
他们的计划就是:大竹康郎若中计要去对付白朗宁,他们就釜底抽薪攻击敏惠正雄的老巢。
因为要对付白朗宁并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大竹康郎势必从他很有限的力量中带走大部分精锐,而他们正好避实击虚,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就在这时,他们接到了戈列丁的报告。
戈列丁早就到了“碧岛”附近隐蔽起来。
“三木英树出现在‘碧岛’。”
这是个很令他们感到意外的消息。
他们没有想到田中君壮并不是只拿一个人的钱,也没有料到敏惠正雄会老狡地将计就计,反过来为他们设下了陷阱。
当他们听说只有三木英树和另外一个陌生面孔时更吃惊了:他是碰巧到那儿的,还是自认为凭他们两个人就可以对付白朗宁?
白朗宁他们疑惑不解起来,他们当然不知道三木英树还有另外一支他们完全不知道的队伍。
“继续我们的计划!”白朗宁做出了一个看似果断其实却是鲁莽和愚蠢的决定——他好像也近不及待地想报仇而变得盲目冲动了。
“如果大竹康郎中计,三木英树的出现反而对我们有利。毕竟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纠缠一阵,让大竹康郎即使知道老巢被偷袭也一时不能脱身回防,从而给我们更多的时间。”
这也是一个一厢情愿的解释。
两点三十分。
高川格、桥本昌、关山利夫等七位大竹帮的重要堂主在“稻香村”汇齐了。
他们得到了一个奇怪的情报,三合会以“碧岛”咖啡屋为中心,以三个街区为半径在四周远远地张开了一个圆形的包围圈,“稻香村”过去几步远就是三合会的最外层防线。然而在圆心、“碧岛”咖啡屋附近除了三木英树和另外一个人外,好像就没有三合会平时在圈子中值得一提的枪手了。
难道他们也得到了消息要来对付杀害他们帮主三木宪作的白朗宁?可是这样松散宽大的包围圈显然不是适宜于用来对付一个人的。
难道是用来对付他们的?
这个很自然的想法即使连关山利夫也想到了。
而高川格甚至想到这很可能是大竹康郎借刀杀人、坐山观虎斗之计。
只是叫他们疑惑不解的是这样又大又松的包围如果真是用来对付他们的话,那就未免有点把这几位身经百战的黑道枭雄小看了。
他们中随便哪一位的队伍都可以轻轻松松地在这个包围圈中进进出出冲上好几个来回,更别说现在七个人的队伍聚在一起,这几乎是东京第二大帮会大竹帮的所有精锐力量了!
三木英树绝对不会是这样狂妄愚蠢的人!
狐疑的高川格捉摸不透今天的局势,他只凭着“小心使得万年船”的座右铭和黑道打滚多年的教训,首先分出户野内昭的原野堂和小县勇二的花树堂两股势力去布置接应,先保证了全身而退的路线,然后再与其它五位堂主就在原地等待大竹康郎,伺机而动,随机而变。
他们当然不会冒然地去接近“碧岛”咖啡屋。
两点三十二分。
三木英树接到了他布置在外围警戒线手下的紧急报告:
“大竹帮精锐全出,在附近现身。”
这些狗崽子,到处找他们找不到,关键时候又像幽灵似地冒出来,三木英树在心中骂着。
“是不是赶紧召集其它各堂,来对付大竹帮?”藤泽帮久小声地问。
三木英树微微摆了摆手否定了对方。
他从小就培养的领袖气质使他在这种情况纷乱繁杂、变幻莫测的重大关头能够特有的冷静和难得的清醒。
他第一个念头自然还是难道自己中了大竹康郎的计,诱自己来这里,而忽然聚合优势力量歼灭自己?
但他马上就坚决地否定了。
田中君壮绝对不敢欺骗自己,除非他自认为有十七八条命不怕三合会的报复;而且他坚信圈子中传言和他得到的暗线秘报一定不假,这就是大竹帮内部不和。像大竹康郎这样爬上帮主之位的帮主,一定会有很多人不服,这一点他自己当然也有切身体会。所以大竹康郎不可能马上团结全帮来为他设下陷阱。
而且大竹康郎一定也知道即便设下这样的陷阱,也一定对付不了他,凭自己今天的布置,就是大竹帮倾巢而来,他也一定可以从容应付。这一点三木英树有自信。
还有一点就是报告说:大竹帮的人并没有想进攻的迹象,反而是犹豫不决地在原地观望,而且匆忙地布置火力,看来是准备在情况一旦不对时,迅速撤退。
那么看来大竹帮的人也是为白朗宁而来了。
他放下了心。
他当然也想到了大竹帮也是他的仇人,只是他心目中最直接最痛恨的仇人还是白朗宁。而且白朗宁是一个人,今天如果逃脱了以后再找他就如大海捞针般困难,而大竹帮无论如何是不会从这个城市消失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不想与大竹帮现在冲突,既然对方按兵不动,他现在也就暂时不向他们问罪,他甚至不敢增调援兵到这里来,生怕任何一丝异常的情况都会令那个号称“风liu枪神”的白朗宁警觉,打草惊蛇,功亏一篑。
“不可能同时用两只手去捉两只鸟。”他喃喃念着一句俗语,命令三合会的人不要盲动。
二点三十五分。
白朗宁在隐蔽处看见大竹康郎带着十几辆防弹座车离开了敏惠正雄的别墅,呼啸而去。
白朗宁他们脸上不禁都露出大功告成的喜色。他们却没想到那是几辆空车。
二点三十七分。
敏惠正雄在别墅里接到了埋伏在别墅四周的暗椿的报告:
“野兽已经接近富土山脚。”
他们用了一个优美的名词“富土山”来代替敏惠正雄。这是老人很喜欢的。
敏惠正雄愉快而轻松地告诉他的手下:
“准备好好款待贵客。”
二点四十。
太阳终于彻底战胜了浓雾对它的阻挡,痛快地将它的光辉淋漓地洒在整个关东平原上,东京就像一位妖艳的舞女,在阳光下散发出怪异的光来。
三木英树很谨慎地摘下鼻梁上的墨镜,不让太阳的反光暴露他们。
他看了看表,按照田中君壮提供的情报,五分钟后白朗宁就会出现。
他正准备叫藤泽帮久通知部下提高警惕,准备战斗,却忽然呆住了。
一个女子忽然走进了他的视野!
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相貌姣好、娉婷妖娆、风姿绰约的年轻女郎,穿着白色西装套裙,戴着一副深茶色墨镜,她洁白的肤色在阳光照耀、衣服映衬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美丽,她整个人就像在阳光下冉冉绽放的玉兰,令人不由感到一种赏心悦目的沁香。
女郎在三木英树惊愣注视下袅娜地走进了“碧岛”咖啡屋。
“敏惠夏子!”三木英树喃喃地自言自语。
他显然被这异想不到的情况弄糊涂了。
二点四十。
伊赛克手中的手提电话再一次响起。
“喂,白朗宁吗?我是戈列丁。”
白朗宁伸手拿过手机:“我是白朗宁,又有什么情况吗?”
“喂,这个……”戈列丁忽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又不是第一次上妓院。”白朗宁取笑道。
“敏惠夏子进了碧岛咖啡屋。”戈列丁飞速地吐出一句话,又快又急,就像吐出哽在喉咙的刺。
“什么?你说什么?”白朗宁大惊失色:“敏惠夏子?”
“敏惠夏子刚刚进了碧岛咖啡屋。”戈列丁清楚地重复一遍,然后又接着说道:“我现在已经发现三合会在这条街上至少布置了五十名以上的枪手,虎视眈眈着碧岛咖啡屋。他们是些生面孔,不是三合会中有名的枪手,但个个看起来身手都不错,鬼知道三木英雄从哪儿忽然找到那么多扎手的硬角……”
白朗宁却已不想再听他还要说些什么了,他忽然把电话往伊克怀中一塞,扑向停在街角的汽车。
伊赛克一把拉住了他。
“你干什么?”
“夏子有危险,我要去救她。”白朗宁回答得又急又快。
“你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白朗宁脸上带上一丝被阻挠的焦急和怒意。
“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使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伊赛克对视着白朗宁激动的眼神。“而且,这个女人是敏惠正雄的女儿,你仇人的女儿,你犯不着为她冒险。”
“她是她,敏惠正雄是敏惠正雄。”白朗宁用力想甩开伊赛克,没有成功。“放开我!敏惠正雄以后还有机会对付,现在我必须要去救她。”
“没想到你会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儿女私情置父仇不顾!”伊赛克也激动了,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样子,他抓紧白朗宁:“她害了你一次还不够?我绝对不容许你再这样胡闹!”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白朗宁连挣几下没有扯脱,忽然重重一拳打在伊赛克肩头。
伊赛克身子吃力一晃几乎跌倒。他站稳身子,有些迷惑地看着白朗宁。
白朗宁也正木然地看着他,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会成这个样子,仿佛都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白朗宁首先反应过来,他深深地对伊赛克上点头,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猛一转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然后车子就像箭一般地急射而去。
伊赛克长长地叹了口气,忽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对白朗宁怎么样:生气?怒骂?诅咒?狠揍一顿还是赞同、佩服他?他忽然一挥手:“走!”
急步走向另外一辆汽车。
一名手下迟疑地问了声:“往哪儿走?”
“碧岛咖啡屋!”伊赛克大声吼道,仿佛问话的人就是白朗宁。“他一个人下地狱还不够,把我们全部都拖了下去。”
他拿起电话又接通了戈列丁。
二点四十。
大竹康郎已经赶到了“稻香村”前与高川格他们汇合,大家在有些尴尬地气氛中见了面。
大竹康郎倒是泰然自若,他一句也没提令大家难堪不高兴的事。他虽然在心中早已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训他们,但他却不会愚蠢地把这种情绪流露出来的。尤其是现在要利用这些人的时候。
他简单地询问了些情况,其实他对整个局势早已了如指掌,他现在想的是怎样把这些人诱逼到第一线去与三木英树交战。
就在这时眼线报告:
“敏惠夏子小姐进了碧岛咖啡屋。”
大竹康郎立刻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他素来不露声色的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一向引以为傲的稳定的双手也不住颤抖。
夏子是他妹妹,他的亲妹妹!
在这个世界上他唯有的两个亲人之一,这种血缘关系的珍贵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代替了的。
他父亲的威严和冷漠令他畏惧和不敢亲近,只有在这个调皮可爱的妹妹身上,他才体味到了这世间最令他感到温馨的亲情。
他怎能忍心眼看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他忽然恶狠狠地对同样呆立在旁的五位堂主怒吼一声:
“跟着我冲进去!”
他没有看他们的反应,已几步抢进他的座车,亲自开着车首先向前冲去。
二点四十。
白朗宁和大竹康郎同时驾车疯狂地向碧岛咖啡屋冲来。
这次斗争,是双方名展所能、各尽心智为对方设下陷阱,而陷阱的中心,就是在碧岛咖啡屋。
这儿却已经在三合会上百名优秀枪手的窥伺之下,就像一个严密狠毒,万劫不得超生的地狱,又像是一锅已经煮得沸腾的滚油。
而这个陷阱本是他们自己设下的,这锅油他们也曾猛烈地煽风点火。
而现在,首先扑入这个陷阱、扑进这锅沸油的却是他们自己!
这实在是叫人难以相信的变化,实在有些莫测和捉弄,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吸看不见的巨手,神秘地早已决定了一切,而渺小的人们无论怎样努力,都抗争不过而只能成为懦弱的作用者。
这就是神奇的命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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