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一点。”我道,“还不是很清楚。”
“十六年前,齐国要吞并大陈。那场大仗杀得长江水都红透了。爹的左眼就是那时没的。如果不是秦旭临阵倒戈,率军投诚陈国,还不知道谁死谁活呢。”周仲安翻了下身,慢悠悠的道:“你没有看到那场大战,杀到最后,人人都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齐国固然是精锐丧尽,陈国的魂也几乎散了。白日你说要北伐,大家笑话你,不是他们胆小,着实是南北之战教训太沉重。大家宁愿守住长江,也不愿意北进面对强隋的铁蹄。”
我回想白日的情景,有点明白,又有点糊涂:“秦旭就是秦太傅吧,他为什么要临阵倒戈?”
“秦旭是个汉人,但他的前妻是齐国的贵族,她的家族卷入到宫廷斗争中,被灭了门。家人带着他三岁的小儿子秦彝连夜逃到前线,这才逼反了秦旭。”
寥寥几句话,听得我心惊肉跳。“那,皇上现在很器重秦太傅?”
“皇上?”周仲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嘲笑的意味:“皇上一向宽宏啊。秦旭入陈,先帝亲自做媒,将谢家三小姐许配给秦旭。对了,你知道吧,我娘亲就是谢家大小姐。我家和秦家倒成了亲戚。”
我暗自琢磨,周仲安又踢了我一脚:“想什么呢,小胡人?”
我道:“那你的两个兄长又是怎么回事情呢?”
“六年前,父亲一心北伐。结果兵行半途,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先帝强行命后援撤军,大军被周国的军队割断。大哥是战死的,死的时候,尸体几乎不完整。二哥也是战死的,不过他是战死在水中,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他们是双生子,生于同时,死于同时,只有十六岁。”
我的背上有些发冷,周仲安的声音听起来象半夜的鬼魂:“天哪——”我抽了口凉气:“周大将军不是伤心死了?”我想起大将军素日的面容,万万没有料到他平静的神态下隐藏着如此深重的痛楚。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周大将军怎么会选中我做他的副将呢?我这个人又傻又不会说话。”
周仲安突然“呵呵”笑起来,他的笑声总是带着几分嘲讽:“周家为陈国奉献了两个儿子,皇上对我爹的猜忌之心却没有放下。爹是个骄傲的男人,总想着北伐,可是放诸大陈,有几个将领有这样的胆色?爹选中你,我也觉得奇怪。不过南岭一行,我算明白了。我问你,你看见过突厥骑兵吗?”
“见过。”
“怕不怕?”
我呆了一下:“我觉得他们很威武。”
“那就对了。只有天生的杀星看到血腥才会兴奋而不惧怕。罗艺,你就是天生的杀星。我爹不会看错的。”周仲安的声音含糊起来:“好暖和的地方。你放心,我会罩你这小笨蛋的。”
“罩我?”我不高兴的道:“你不要总是当着别人的面嘲笑我就行了。”
周仲安“嘿嘿”一笑:“你这个蠢材。我不是骂你,是救你啊!你以为军中当差只要会杀人就够了?陈国的大将军们,你都得了解他们的习惯,否则哪天撞到火头上,你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难道我说话触犯了任忠?”
“恩。鲁广达,为人豪爽,因为识字不多,一生最重有才气的文人。但是最恨撒谎之人。任何人只要对他撒过一次小谎,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他都不会用你;萧摩诃,勇武如霸王再世,直爽忠君,沙场征战,迄今未败。惟独好女色,年过六十尤喜少女。”周仲安讽刺的道:“他自己好色,却讨厌手下好色。所以什么男人在色字上犯了忌讳,他就弃而不用。甚至仅仅是怀疑,他都可能杖杀手下。”
我倒吸了口凉气。
“任忠,少小家贫,曾经为富户放牧,尤其忌讳这段历史。你白日说什么养马之类,若非我言语暗示你是个北方傻子,只怕他早就命人拖你出去打军棍了。他现在最爱银子,军中要想在他手下升职,没有银子,一切免谈。”
我又问:“那么周大将军呢?他最不喜欢什么?”
周仲安“呵呵”笑起来:“你日日在我爹身旁办事,总该清楚他最不喜欢什么。他最不喜欢多话的手下。”
我还想问为什么皇上会猜忌周大将军,什么叫天生的杀星。但周仲安已经睡着了。我却睡意全无,很多很多事情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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