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钱唐郡训练新军前,我到萧府别院向小舞道别。萧府别院原本就不大热闹。自从萧夫人一阵风似的来了又去,这里愈加冷清下来。旁边的长阁初具规模,工匠们还在做最后的装饰工作。我踏进院子的时候,里面还混乱不堪得堆着木料和碎屑,风一吹,就有种破碎的感觉。
建康城里关于小舞的流言如果可以装载的话,我估计秦淮河所有的花船也装不完。人们在流言中增加了五光十色颜料,又添油加醋,最后烧成的一盘菜却只剩下一个味道——淫贱。其实在我看来,建康的达官贵人都摆不脱淫贱这两个字。但是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这两个字不是为贵人们准备的。贵人们有更多美好的字眼来装点,譬如风liu。
我踏入萧府时,有些凄凉的感觉。萧府的丫鬟对我颇为热情:“罗少爷来了,夫人正在堂里写书呢。”她一边带我入内,一边嘀嘀咕咕道:“少爷您这一走,咱们这儿可就更冷清了。唉,现在一个来走动的太太小姐都没了。”
我早听说小舞已经被各家贵族列为不受欢迎的女人,听她这几句话,不觉默然。内堂里飘出一阵新墨的香味,我有点诧异。掀开帘子,内堂里细绳子交错,绳子上晾晒着一页页刚写好的书页。小舞只着了件极薄的蓝纱衣,正在书桌前挥毫细描。我站在她身后看了好半天,她都毫无觉察。直到写了十来页,她长长的伸个懒腰,这才注意到我。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玉弟弟,什么时候到的?”
我拿起她写的薄子,有些好奇:“你在写什么?”
她笑了笑,手腕上露出一块墨迹,象胎记一般在皓腕上格外明显:“我最近在搜集歌曲,想象爹爹一样刊印一本书籍。你来了正好,告诉姐姐,你们北边有什么歌曲?”
我想了想,不知什么缘故,几句熟悉的歌词反复在我耳边回荡,我低声唱起来:“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
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呜咽。
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小舞呆立当地,喃喃道:“念吾一身,飘然旷野,念吾一身,飘然旷野。玉弟弟,这可如何是好?”她忽地抱住我,泪流满面:“念吾一身,飘然旷野;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我猛地醒悟过来:“对不起,小舞!小舞,姐姐。我胡乱唱的,你别想太多。”
她哽咽着道:“是我不好。以为自己忙于抄录歌曲,就能将痛苦一点点的遗忘。谁知道还是忘不掉,忘不掉那种悲哀和耻辱。”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闻到她熟悉的发香,心头已经平复的软刺又一根根挺立起来,刺得我想大声咆哮。我忍住自己开始发抖的手腕,压平声音道:“小舞姐姐,你听我说。我要到钱唐郡训练新军。你再等等好不好,等我有机会带军的时候,我一定带你走,离开这里。”
她慢慢冷静下来,把乱发拂平道:“我糊涂了。真是糊涂了。玉弟弟,如今你能训练新军,一定要把握机会。”她微微一笑:“其实我是因为最近几日没有见到皇上,心头难免焦躁。你放宽心。”
我有些失望。走出内堂时,我回头看了看,小舞重又在那里一字一句的抄录她听来的歌曲。我不知怎么想起周仲安,想起他如此疯狂的迷恋李仙殊,是不是也在逃避着什么?逃避着什么他需要遗忘的痛苦?这么想着的时候,我已走出萧府大门。周围静谧得奇怪,我鞘中的弯刀突然跳了两下。
此刻已是黄昏,街道上很平静。我的随从们早就回官邸去了,连罗岭也不在身旁。远处,一个人,戴着一顶低斜的斗笠,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夕阳把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那种斗笠不常见,大约既不能遮风也无法挡雨,唯一的作用就是遮掩这人的本来面目。
他距离我还有一百步时,我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杀气!真奇怪,这个时候街上会没有一个行人。更奇怪的是,他只有一个人。难道他一个人就有把握杀了我?
我移动,用最快的速度移动,弓箭挂在穿雪左侧。我能感觉他的杀气从我的耳朵旁边擦过。
我摘弓,他距离我只有八十步!
我拉弓,四十步!箭出!
他拔剑横劈,杀气更浓,但已有破绽!
十步!我弯刀出鞘,刀剑相接,声音几乎震聋我的耳朵。我不敢思索对方的剑法,我强攻,不要命的强攻!冉魔狂刀第一次真正与对手公平较量!刀锋如在雕刻一座巨大的冰雕,唯一的不同是一刀刻错,失去的就是性命!
突然,刀光剑影中插进一只手!
我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这只手手指修长,它似在嘲笑搏斗的两人,食指微曲,左右一弹,我的手腕发麻,弯刀脱手。那只手几乎同时就取得一刀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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