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木土司的监狱设在滴水岩石内，进去必须划船。岩洞里无比幽暗，阿尼大总管手中的火把摇晃着微弱的光芒。透过这点光芒，我勉强看出岩石中间铁栅栏后面有呻吟的人群。船渐渐靠近，面孔也渐渐清晰。那是些痛苦且愤怒的兽群。另一些，则萎靡得失去了生命的气息。腐烂的味道在潮湿的岩石间弥漫。
罗岭突然哆嗦了一下。我按住他的手，他还是不停地颤抖。仿佛恐惧已经铺天盖地的将他团团围困。
我低声道：“大总管，你宣布吧。问问他们谁愿意从军。从军以后就脱离奴籍。愿意的就举手！”
水岩间有声音回荡，空而潮湿，是我的声音。
阿尼大总管站了起来，他表情严肃，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监狱里传出喧哗声，奴隶们惊疑着，愤怒着，或者抗拒着。
阿尼大总管又说了一大串话。周仲安猛地起身，一脚踹到他的后膝，他扑通跪下，莫名抬头问：“周大人，您——”
周仲安用力给了他两个嘴巴，厉声道：“混帐东西！本官今日教你一个乖，瞒天哄地可，瞒周仲安不可！罗将军叫你问他们是否愿意从军，你为什么威胁他们，还胡说什么奴隶不能脱籍？”
阿尼大总管面色大变：“周大人，您能听懂南越话？”
周仲安冷哼一声：“本官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前知一万年，后知三千年，别说南越话，便是百越之语，于本官又有何难？你老老实实做事，本官不会亏待你，如想取巧耍赖，知道当年罗州城屠八司的阎王罗吧？”他望我一指，阿尼大总管面色发青，对我连连磕头：“小人不敢了，罗将军！小人真的不敢了。”
我的手指敲敲刀柄，不耐烦起来：“我到外面等他们。”
阿尼大总管忙命水手将小船摇到岩洞外，我们跳上地面，我对阿尼大总管道：“你告诉他们，从军以后就脱离奴籍，有口饭吃，有件衣穿。但军队要远离他们家乡打仗，也许有天会发了财回家，也许就战死在半路上。叫他们愿意当兵的都出来！”
我和周仲安走到旁边的一块大岩石上。阳光很好，照得岩石中镶嵌的碎晶都在反光。罗岭的痉挛慢慢消解，他这才伸直腰，脸上还是迷惘的神情。周仲安看着小船重新划入山洞，才笑嘻嘻道：“这次该老实了。”
我悄声道：“你能听懂南越话？”
“嘘——诈一诈他的。结果一诈就准，嘿嘿！”
我暗自发笑，忽见小船划出，便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阿尼大总管禀告道：“两位大人，他们都愿意从军，小的命人把他们放出来拜见大人。”
过了一会儿，一群半裸或者全裸的奴隶从洞里的小河游出，他们脚上还带着铁链，相互牵连着慢慢爬上岸。我本以为只有两千余人，不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竟然达到五千多人。他们匍匐在地上，也许长久没有晒到阳光，多数人都白得吓人。一些奴隶的伤口溃烂得厉害，阳光下很快招来苍蝇和无名的虫子，空气中散着浓烈的恶臭。
我站在高处，看着这些半死不活的人群，心中充满了怀疑。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能真正从军呢？罗岭仿佛看出了我的心事，他低声道：“爷，他们都能活的。只要给他们一口热水，一个饭团。”
我心头一动，吩咐罗岭：“你带上二十个人，给他们吃饱饭，到河里洗干净。一个时辰后列队到山寨的坝子。我在那里等你们。”
中午在土司府邸吃饭，卓木土司忍疼陪着我们。饭桌上时不时响起牙齿打颤的声音，我还好，周仲安就忍不住恶心了。他胡乱吃了两口，对卓木土司道：“这两个女人长相如何，我如何才能认出她们？”
卓木土司道：“她们一个姓于，一个姓吕，都是身着白色的衣裙，腰间挂着宝剑。我哪里注意到她们的剑坠子上还刻着无机剑三个字呢？”
阿尼大总管在旁一边帮我们沏茶一边补充：“说起来，手脚最狠的是那个姓于的妞，当时就杀了我们十来个手下。如果不是姓吕的劝阻，唉——”
周仲安正在喝茶，听到阿尼大总管这声叹息，笑了起来：“大土司一向下手也狠，怎么会被两个雏儿给算计了？您不是惯下蛊毒吗？”
卓木土司虽然在打颤，脸上却露出凶狠的表情：“蛊毒，自然是下了。而且给她们下的是情蛊。这两人今生不对男人动情算她们运气，如果动情，蛊毒自动入髓，嘿嘿嘿嘿，那时便永难断痴情之根。如果生子生女，就代代相传。”
周仲安呆了一下，轻描淡写的道：“问孟婆借杯忘情水，哪有断不了的情毒？”他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罗艺带走你这些奴隶，是为了绝你的后患，你千万不要误会。”
阿尼大总管小心道：“大人，有朝一日这些臭崽子们真的立了功，上了天，咱们这儿可如何是好？”
周仲安哈哈大笑，拍着卓木土司的肩膀道：“大土司，从来征战十有九亡，哪里来什么荣归故里？那是骗那些傻子的。你这样的聪明人，还担忧这个？”
卓木土司也跟着哈哈大笑，也许是牙齿发抖的原因，笑声时不时间断。整个客厅充满了阴谋完成后的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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