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鸡鸣第一声我叫醒燕七：“这里不能久留，我们马上出城。”
出了燕乐城，我扬鞭对燕七道：“快点！我们赶紧到涿郡去！往南，越南越好！”燕七吃惊问：“这么急？为什么？”
我没有回答。马匹奔跑，扬起沙尘。有个疑问必须解决。我回头看看，后面没有追兵，正待加速，前面忽地一骑烟尘，我紧急拉缰绳，头马立住。燕乐城的守将带了二十多人正在我们前方，他们满头大汗，看样子是追赶我们而来。
那守将破口大骂：“草！臭小子！老子叫你去渔阳，你胆敢绕道幽州！他娘的，不是老子机灵抄近路，你他娘的就泥鳅一样滑掉了。”他一边说，一边挥鞭望我头上抽来。燕七出手，抢先一步接住鞭梢。那人一拉，燕七在马上稳稳不动。守将大喝：“想造反了！仙军刀头还没舔血，正好拿你们祭刀！”
我叫住燕七，对守将抱拳道：“将军，他是小民的伙计，一个粗人，不懂规矩。”
那守将暗地里又拉了下鞭子，仍没拉动。他面皮一红，看看左右没有看出，便对我道：“本将军这次非亲自送你们去渔阳不可。”
我叹了口气：“小的是生意人，总想把这马卖个好价钱。将军远离职守，万一奚族来进攻，那罪责可就大了。”
他另一只手挥舞：“放屁！老子不出关找奚族的麻烦，就对得起他们了。谁敢闯关？放二百个士兵都多余了。定襄城倒是要担心突厥，再远一点，马邑也许怕突厥闯关。不过那是关西守军的事情，与咱们关东无关。”
我向燕七使个眼色，他轻轻松开了马鞭梢。守将收回马鞭，若无其事道：“你这手下倒有点本事。哼，废话少说，现在出发去渔阳！”
我看看他的左右，暗思：若动手杀人，未尝没有胜算。但何不随他去渔阳，探探慕容鬼军的底细。我向他拱手道：“要麻烦将军护送，还没有请教将军高姓大名？”
他见我服软，“哈哈”一笑道：“本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必胜！”
我吩咐燕七掉转方向，又恭维他：“原来是高将军。不知是高大帅的什么人？”
“哈哈，高大帅，恩，这个嘛，高大帅是本将军的远房伯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姓周，小字小艺。”
“哦，周小艺。看你腰挎弯刀，莫非也会点功夫？”
“将军，小民的功夫不过用来逃命。小民这伙计燕七还有把子力气。”
我们一路聊着，见沿途田地荒芜，杂草丛生，人烟稀疏。我不觉感叹：“关内怎么还是这样，与我小时候没什么大变化。”
高必胜随口道：“皇帝光顾着南征，谁还理睬咱们这儿。当年阴帅在幽州时，还奖励耕种。阴帅一走，谁来管咱们饿死不饿死，朝廷连粮饷还常常拖欠呢。”
我诧异道：“关东疆域这么长，朝廷怎会拖欠粮饷？万一——”
“万一个屁！”高必胜骂骂咧咧道：“谁让咱们幽燕爷爷不疼姥姥不爱呢。慕容仙军为朝廷卖命，现在连他娘的战马都不够，吃几场败仗，抚恤家属的钱都没了。对了，你不是从关外来吗？听说关外有个强盗叫什么比罗艺汗的家伙，把柳城全部占领了。你知道吗？”
我装做沉思的模样：“比罗艺汗？多半是突厥人吧！朝廷干吗不派大军征剿？万一他们杀进关来。”
“又是万一！”高必胜指着我的鼻子尖道：“小子你听清楚了！现在皇帝忙着打南方，谁他娘的有兴趣打关外！至于他们杀进关内嘛，更是放屁。咱们仙军只要在渔阳郡城、北平郡城和临渝关三点一线布防，便是鸟都飞不进关内。”
我连连点头。
不过两天行程，已能看到渔阳郡城的骷髅大旗。或许是长期战乱，渔阳城墙十分破败，但缺口处隐见兵刃反光，想来这是慕容家的重镇，防守自然严密。渔阳有多处入口，可能习惯了骑兵进出，大门异常宽敞，与南方那种高墙的护城作风完全不同。或者换言之，他们随时准备弃城，纵马四野。我这百匹骏马入城时引起了轰动。高必胜人缘颇广，一路夸耀。渔阳郡城内更荒凉，连家店铺都没有。来往的都是鬼军士兵，便有百姓装扮的，也是被他们鞭打着修路挑水做饭的奴隶。高必胜带着我来到一座大院子外面等候，大院子表面却是平常，他先进去表功。过了半晌，他出来道：“大公子叫你进去。”他又指着我的弯刀道：“武器不能带。”
我解下弯刀，交给燕七。燕七自入城后一直低垂着头，竟是个小老头伛偻模样。若非胡子遮掩，我看他只怕面上人色全无。我一把握住他的右手，用力握了一下，才随高必胜进院子。谁知这院子竟是往下行，渐走渐低，最后走进一个地下的殿堂。殿堂的各个角落都高悬着骷髅骨，油灯灰暗，堂内阴气四溢。我忽地想起岭南的地下殿堂，比较起来，那里倒富贵堂皇许多。这么胡思乱想的当儿，有个男子的声音道：“高必胜，你这卖马的主儿是个胆大的人物呀。”
我抬头一看，正前方的椅子上坐着个英俊的男子，看形状，与慕容坚更象三分。我拱手行礼，这男子道：“听说你从关外来。如今关外的情形怎么样了，你先说说看。”
我瞅了一眼高必胜道：“小民是卖马的，不知公子的马价？”
男子哈哈大笑：“老高，你又哄骗他了。实话告诉你，慕容横行关东，何曾付过一文钱。这马就当你孝敬本公子的。以后你来关内做买卖，公子给你仙军的保护牌好了。”
我跌坐在地，做目瞪口呆的模样。高必胜道：“大公子，这家伙胆子是大的，就是爱财如命。公子一向大方，不如打发他些银两，以后也好再贩些马来。”
“高必胜！”大公子呵斥的声音很高。
“强儿。”忽有一个衰老的妇人声音。
大公子立刻起身：“娘亲，您怎么也来了。”
“有马进关，为娘的怎能不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拐杖从角落走出，她的拐杖上镶嵌着数十颗人骨珠子。老妇人眼睛很大，年轻时候应是个美女，她打量了我一会才道：“你送的马都是突厥马，你是突厥过来的？”
我躬身道：“小民在奚族放马，原本还有七百多匹科尔沁纯种马，可惜被比罗艺汗给强买了。”
她眼睛一亮：“这比罗艺汗是什么样人？你可曾见过？”
“回老夫人，听说是山神和海神的儿子，长相凶恶，年纪却不大。”
“长相凶恶？老身倒听说是个十六七的少年，一边脸貌若天仙，一边脸丑如鬼怪。”
我想：原来罗岭比我出名许多。赶紧道：“小民其实没有亲眼见过。不过他们不乱杀人，只是买马时给的价钱不高，小民总觉得有点吃亏，原想关内人富裕，应该有发财机会。”
“来人，给这周小艺拿五百两银子过来。”
“娘亲！您怎么！”大公子声音发急。
老夫人却对我道：“老身知道关外情形大不一样了，你若能再运马匹进关，老身会赏你更多。”
我深深一躬：“多谢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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