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和卓布衣将喝醉了酒的陈哼陈哈背回铺子里安顿好,两个人对视一眼随即笑了笑。lingdian走到后面小院子里坐下来,方解沏了一壶茶给卓布衣倒了一杯。
“恭喜,以后得叫你爵爷了。”
卓布衣微笑着说道。
方解撇了撇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陛下让我去西南雍州,我怎么心里总是不踏实?”
“罗耀又不是老虎。”
卓布衣道:“你只是奉旨行事罢了,怎么说也是钦差大臣。到了地方上作威作福都行,地方官还不都得顺着你?到时候你要想收点贿赂什么的,估计得用船往回拉。要是想收几个美人,三妻四妾不成问题。”
“你羡慕你去呗。”
方解道:“我总觉得这个时候罗耀派人来,没什么好心思。这个人在西南那么多年根深蒂固,西南半壁江山都是他镇守着,又是一等国公,怎么可能将我看在眼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儿子还有点过节。”
卓布衣道:“罗耀要是没这点气量,怎么可能做到今天这个位子。”
“他有气量,你觉得他儿子也有气量?”
“他不敢。”
卓布衣笑着摇了摇头:“你有时候聪明的让人敬佩,比如前几天设局将怡亲王那些党羽一网打尽的办法,妙极。有时候又笨的让人看不起,你也不想想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罗耀忽然派人来请陛下赐婚?”
“我要是想明白了,我还问?”
“其实简单。”
卓布衣喝了一口茶淡淡道:“因为你的事,罗文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侯文极攥着?那天在客胜居里,侯文极私下里见罗文十有就是这件事。罗文的手下刺杀你,是被我擒住的,但侯文极审讯的时候没让任何人插手,我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事。后来罗文的那个手下不明不白的死在监牢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我肯定,侯文极当时和罗文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方解的眼神立刻一亮:“以罗耀的地位,自然有的是耳目。西北距离长安和距离雍州相差无几,咱们已经知道西北战败的事,罗耀说不定也知道,侯文极已经反了,如果罗耀真的手段通天说不得也得到了消息。从他二十年前赴京杀子的事就能看得出来,罗耀是个极珍惜自己羽毛的人……”
“对”
卓布衣笑了笑道:“他不确定陛下是不是知道他儿子罗文和侯文极之间有秘密的事,所以才会派人来请求陛下赐婚。如果陛下答应了,他也就放心了。一个人已经亲手杀过一个儿子,现在年纪也大了,再想有个儿子不是件容易事,就算容易,再过二十年,罗耀难道还会如现在般权势滔天?所以他这次派人来,应该只是为了他独子罗文。”
“他会格外珍惜他这个儿子,当然更珍惜自己的前程。”
方解皱眉道:“可皇帝根本就没打算将长公主许配给罗文啊,如果罗耀知道了……”
“无妨”
卓布衣道:“我刚才说了,罗耀只是在试探。其实他心里也对这婚事没有什么把握,你只要让罗耀相信,皇帝相信他,估摸着这婚事成不成也没什么关系。”
“明白了。”
方解一拍脑门道:“皇帝不止是让我拖延一些时间,还让我给罗耀去吃一颗定心丸。告诉他,皇帝信任他。”
卓布衣点了点头。
方解想了想:“那我有必要进宫,跟陛下要一件法宝。”
“什么法宝?”
方解道:“从罗耀负荆请罪宫外杀子的事就能看得出来,罗耀最在意的还是他自己。这样一个自私且多疑的人,让他相信我说的可不是件容易事,毕竟就算皇帝给了我个一等乡子的身份,罗耀也未必放在眼里。所以,要想让罗耀放心,最起码得给他足够让他相信的诚意,陛下的诚意。”
“我打算请旨,给罗文点好处。”
方解想了想道:“比如封个爵?”
卓布衣撇了撇嘴:“又犯白痴,罗文是罗耀的独子,那一等国公的身份早晚是他的,如果陛下改封别的爵位,罗耀反而要多心了。”
“对噢……”
方解皱眉:“那还能给他什么好处?”
“升官吧”
卓布衣淡淡道:“因为在京城的事,罗文没有如以往演武院三甲那样,直接补一个五品以上的实缺,你可以去请旨,请陛下封罗文个军职。”
方解点头:“我一会儿就进宫。”
“陛下不在宫里。”
“在哪儿?”
“演武院。”
……
……
演武院
藏
皇帝亲自端了一杯茶递给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的老人,态度恭敬的就好像是学生在为先生奉茶一样。这个看起来随时都可能被岁月杀死的老人家,连忙坐直了身子双手将茶杯接过来。
“谢陛下”
皇帝笑了笑道:“老院长何须跟朕客气,自朕登基之初来拜访过您一次,一晃竟是十几年过去,总想着再来聆听教诲,可知道老院长不愿被人烦扰,也就忍着一直没来看望。”
这老者,正是方解每天送一包花生米的藏看门老头。
“茶是好茶……”
老人抿了一口,咧开嘴笑了笑。他笑的时候才看清,嘴里竟是已经没有几颗牙齿了。真不知道已经这样,怎么能吃得下去花生米。此时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还有他吃剩下的半包。他捏了一颗丢进嘴里,精准的用为数不多的牙齿磕着那粒花生。
“陛下国事繁忙,何须惦记我这个已经半截入土的老不死。人说老而不死是为贼,我时常在想我若是个贼,偷来的或许就是时间。幸好偷来的不是别人的,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几个人因为我而早死。我一个人在这里挺好,每天喝茶吃几颗花生,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前阵子有个傻乎乎的小家伙,每天买一包花生送给我,倒是省了我自己花钱去食堂买,陛下你是不知道,演武院食堂里的东西贵的离谱……”
前言不搭后语。
他说话完全是自顾自,哪里有一点儿逻辑。
提到给他买花生的小家伙,老人显然心情不错:“那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小家伙,知道这藏里还是我老人家说了算的。这屋子里的书每一本我都看过,陛下也知道我没别的长处,就是时间比别人多些。所以想看什么书,问我,总是记不错在什么地方的。”
皇帝陪着笑了笑,却对老人嘴里说的那个小家伙没什么兴趣。演武院里最不缺的就是青年才俊,有这份心思也不足为奇。
他看了看四周,笑着问道:“朕想请您到宫里去住,可行?”
老人摇了摇头:“宫里哪里来的这么多书?哪里还会有人请我吃花生米。再说宫里高墙大殿,太肃杀了些。我还是喜欢这演武院里花花绿绿的,人来人往也热闹。”
皇帝劝道:“您可以住到畅春园里,那儿的景色秀美,环境好,住着也舒服。朕已经吩咐人在畅春园里收拾出一个院子,若是您喜欢看书,朕可以让人把宫里的存书都送过去。再说,宫里的厨子终究是比演武院的要好些。”
老人还是摇头:“畅春园确实好,但我还是不想去。”
“为什么?”
皇帝问。
“因为不接地气,没多少人间烟火。”
老人笑了笑说道:“先帝在位的时候我去过畅春园,亭台楼阁,假山花园,建造的如仙境一样美,宫女也漂亮,穿行在畅春园里就好像仙子踩着云飞来飞去似的。可正因为如此,显得太与世隔绝了些。太极宫的肃杀也好,畅春园的仙境也好,都不适合我。”
皇帝也不好再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朕还有件事想请老院长您帮忙。”
老人道:“说吧,我和太祖皇帝是忘年之交,既然在他临死前答应了替他守护着他的子孙后代,你们杨家的人有什么事我终究还是不能不闻不问。”
“朕想办一个武林大会,重新评江湖中人的修为等级。”
听到这句话,老人微微皱眉:“太繁琐浩大的一件事,我怕力不从心了。”
皇帝连忙道:“您当然不用人人点评,九品之下,朕自然会安排别人去点评。您要点评的,是九品之上的大修行者。”
“九品之上?”
老人怔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怅然的说道:“我记得一百多年前,我曾经有这个心思。但后来念及,为了九品之上的虚名,会有多少人争的头破血流?江湖还是平静一些的好,少一些纷争,江湖太平,大隋也太平。”
“朕……准备御驾亲征西北,需要江湖中人的帮助。蒙元有佛宗,佛宗有不少大修行者。朕即便下旨,大隋的江湖中人也未必肯听。但若是老院长您在武林大会上评出九品之上的强者,朝廷再给予封赏,他们或许就会为国效力。不破佛宗,终究不能真正的击败蒙元。”
“陛下……有时候心志太高,未必是好事。蒙元强大,立国千余年根深蒂固,带甲之士数以百万计,修士豪强多如牛毛。蒙元不是东楚,不是南陈,不是南燕,也不是商国……陛下执念太深,对大隋不一定是好事。”
“朕有生之年,只此一个心愿。老院长说朕偏执,朕不否认。”
皇帝往前走了几步,贴着老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老人脸色忽然一变,抬起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皇帝几眼,随即一声长叹。
“罢了……”
他缓缓摇了摇头:“既然当年我答应了太祖皇帝,趁着身子骨还能动,能多帮你们杨家一些也好。但是……我也是江湖中人,虽然隐居了这么多年,身不在江湖之内,可心中依然有江湖。只请陛下记得,凡事不要太过。”
皇帝竟是深深一礼:“老院长放心,朕知道轻重。刚才您说的一句话朕知道没错,江湖太平,大隋也太平。所以朕明白凡事皆有尺度,朕不会破了那个尺度。”
“那就好”
老人点了点头:“这件事,陛下打算交给谁来做?”
皇帝摇了摇头:“这件事不急,朝廷调集人马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因为老六的事,朝廷暂时也抽不出来合适的人选。按理说罗蔚然是最合适的,但他之后这段日子只怕会很忙。过阵子再说吧,朕看看能不能选个机灵的人来筹备调度这件事。”
老人点了点头:“我可以帮陛下做这件事,但我也有件事求陛下。”
皇帝连忙道:“您说。”
老人抬起头看着皇帝,极认真的说道:“怡亲王造反,祸及众多……他们自作孽,我本不该多嘴。但还是想跟陛下说一句,能少杀人……就少杀些。”
皇帝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朕尽力。”
“谢陛下。”
老人站起来,郑重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