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脸色骤变:“陛下,这不可能!”
朱平安:“怎么就不可能了?”
魏忠贤沉默了片刻:“宫中门禁森严,审察严格,白莲教不可能渗得进来!殿下为了免责,不可夸大事实。”
“我夸大事实?”朱平安冷笑,伸手取出无生老母的雕象,交给高小手:“皇兄,还记得那个中兴福烈帝徐鸿儒么?”
“雕功不错——”天启好奇的看了几眼,发现周围静悄悄的,忽然醒悟过来,板着脸一拍桌子:“接着说!”
“这是山东白莲教供奉的无生老母。”朱平安侃侃而谈:“当日破了贼窝后搜到此物,臣弟托高公公在宫中查访此物是否为宫中供奉所刻——”
他说的太自然流利了,居然没有人一个想到,他为什么会断定这个东西是宫中流出来的。
几个人一齐看向高小手,后者只得做证:“陛下,真有此事。”
天启脸色开始阴鸷:“后来呢?”
高小手就将找到木大路以及之后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朱平安开始补充,一直说到今夜在寿康宫发生的一切。
不说那个黑衣人是不是白莲教余孽,单就凭这份身手,这么多人没有能奈何的了。这样的人若是想在宫里做点什么,谁能拦得住?
若是一切属实,此人在宫中潜伏了很久不被发现,也许就是宫里的某个人?
真是太可怕了!
天启的脸已经完全青了!
从朱平安开口后魏忠贤就没能再插过什么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插不上嘴,到后来是张不开嘴了。他是内宫二十四监的头,宫里出了这样的事,他的罪可大可小,全在皇上一念之间。
他大气也不敢出地站在一边等着,紧张的觑着皇上的脸色。
天启沉默良久:“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要漏出去。”
所有人一齐应是,不漏风声是对的,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你身为内监之首,失职是实,司礼监秉笔一职就先放放吧——”天启说话时声音很平和,压在嗓子眼里将出未出似的,像是亲切的饭后闲聊,魏忠贤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以他对天启的了解,当然听得出他已经到了暴怒的极点。
话到这里没完,天启目光一扫:“从今天起为,司礼监秉笔一职,暂由高小手接任。”
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一击!魏忠贤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整个人都呆了,两行老泪在眼里不停的打转。
“陛下,老奴有罪不敢自辩,可老奴担任司礼监不过二年光景,就算真有白莲余孽,断断不会出在此时今日,也许是几年之前,也有可能是十几年之前啊——”
啧——这老东西太机智了,朱平安真的挺佩服他的。
不得不说他说的是有理,天启也觉得怪错了人,但话已说下,高小手已经眉花眼笑谢恩了,只得硬着头皮:“朕说过了只是暂时的,大伴年事又高,难免会有纰漏。内监的事,就先让高小手替你管几天,你就负责全力把这个白莲余孽抓出来吧。”
魏忠贤脸如死灰,知道今日之事已不可逆,只得低声道:“是,陛下。”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抓到黑衣人,倒莫名其妙的砸了魏忠贤一板砖,朱平安挺意外的。
黑衣人跑了,可不知为什么,朱平安的心里反而有种莫名的轻松——天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反正就是他就是这么想。
以此人的身手,受了这一惊之后,再想诱他出来几乎是难以登天。
不过朱平安不急,只要画和雕象在自已手上,该出现的早晚还会出现的。
魏忠贤因此而荻罪丢了司礼监秉笔一职,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好消息,但这里边到底是因错而罚还是因为高小手的原因多一些,那只有天启自已心里清楚了。
“平安——”天启的目光变得很深沉,似乎想了良久,好象在组织措辞,最后还是开了口:“这次的事,你逾矩了。”
朱平安惊讶的抬起头,从他入宫的那天开始,这位皇兄一直放手任由他做。从心里讲,朱平安挺感激他的,毕竟这种无私的信任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给的,所以他全心全意的做着每一件事,多多少少也带着点士为知已死的意气。
可是现在——对方的眼神可以说依旧友,但也间杂上了猜忌。
猜忌这个东西就象种子,一旦落土生根,早晚会抽枝发叶,生根成材。
朱平安垂下了头,遮住了波澜起伏的心事,“皇兄,白莲余孽一事不是我有意瞒着,臣弟只是担心此人潜伏宫中经年,已成气候,联想到徐鸿儒死里逃生,我怕走了风声,这才暗中设伏,只求一击成功。这些事,高公公可以为我做证。”
你妹的又拉上我!高小手心里叫苦,悲愤的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上前:“殿下所说,句句是实。”
“很好。”天启看了眼他们两个,轻笑了一声,“起来罢,高小手知情不报,去后边领十板子,为后来者戒。”
高小手如被雷震,一双眼不敢相信望着天启,那意思分明就是:你打我?你舍得打我?
天启哼了一声,“你若不去,一会就是二十板子。”
高小手委委屈屈的站了起来,经过朱平安时不忘重重的咳了一声。
等高小手走了以后,朱平安叹了口气:“皇兄,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天启半晌没有说话:“平安,这次的事你做的确实欠妥,白莲余孽的事就不要再管了。”
朱平安闷了一会:“好。”
天启轻轻眯起了眼:“西山大营的兵练得怎么样了?”
朱平安的心忽然紧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惊悚瞬间抓住了他的心——就象黑夜中亮起的一道闪电,朱平安什么都明白了。
自古以来帝王心术都是如此,魏忠贤的所做所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末必不知情,可是他还留着他,就因为这条老狗能叫能折腾。有了他在,朝堂上那些已经抱成团的大臣们就不敢将他这个皇上不放在眼中。
而现在,自已的所做所为,无形中也成了扎在皇帝心头那根刺了。
朱平安心里泛起一片冰冷的疲惫,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气数,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不想说了?”天启笑如春风,“不说就不说,你虽然年轻,办事却老道,有你这样的兄弟,朕很放心。”
就在天启站起身离座的时候,朱平安忽然出声:“皇兄——”
天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怎么?”
望着他的背影,朱平安缓缓开口:“弹劾我的奏疏是不是很多?”
“你说呢?”天启没有正面回答,但可以当成默认。
“皇兄,我的伤还没有好,军机处的事情越来越多,长久下去,恐怕会误了军国大事——”
天启终于转过身来,眼底有懒得掩饰的惊讶。
“你的意思是?”
朱平安垂下睑睫:“我想好好歇几天,养养伤。”
天启目光闪动,犹豫与狂喜两种情绪在他的心里左右冲突不定。交出军机处,意味着朱平安交出了他现下拥有一切,包括军器司与西山大营,他真的舍得?
“也好,你肩上的事情太多,休息几天也不错。”
朱平安恭敬的行了一礼:“多谢皇兄。”
天启勉强让自已笑得自然:“你我兄弟,无需客气。”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接连传出来,朝野上下乱成一团。
大红人魏忠贤被贬,魏党一下就焉了,别看只免掉了一个秉笔太监,看着无关痛痒。可是明白人都清楚,在魏忠贤礼单一样的职务名单中这个职务比任何一个来得都重。
失去它,意味着失去了圣眷。
失去了这个玩意,就是老虎失了爪牙,恶鹰没了翅膀。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个消息对于魏党如同阴霾恶梦,但对朝中东林党人来说,简直是不能再好的了。
都说好事不能成双,事实证明这话不真。
紧接着第二个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崛起时间虽然短,但风头无双的睿王居然也倒霉了。
乾清宫明晃晃的圣旨告示诸臣,睿王殿劳苦功高,受伤末愈,皇帝表示非常非常的心痛,所以特下恩旨让睿王暂时安心休养。
没有人理会这一番友拳拳的话,他们看到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和魏忠贤一样,同样炙手可热的睿王也被免职啦!
对于颓丧已久的朝堂,简直不能太好了,喜大普奔,天地同庆。
高兴是短暂的,能够立在朝堂上的全是人精中的人精。魏忠贤倒出的位子让高小手占了,可是睿王空出来的呢?
军机处的横空出世,让大明持续百多年的内阁一家天下变成格局——内阁主政军机管兵,看似平分秋色,但在这乱世之时,兵权永远大过政权。
更何况如今的军机处有军器司与制造司,军器司秘而不宣,但是架不住嗅觉灵敏如狗的人已经闻出了几丝奇妙的味道。与军器司的低调相比,制造司则高调的不象话——君不见神仙榻和平安椅的已经成了明朝世家高门大户必备物品,与之对应的是源源不断的飞来的雪花银子。
于是所有人的眼全都红了,事情就象摆在和尚头上的虱子。
谁拿下了军机处,谁就一步登天!
这权柄风光,不啻高山俯瞰。
外头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朱平安带着南宫英雄出游去了。
京城北边有寺名西元,相传是唐代始建。
小寺不大,论名气比起洛阳白马、西湖灵隐自是远远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