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道茂一觉睡过了辰时才醒,醒来后感觉到许久不曾有过的神清气爽,她因此确信自己已经大好了。
她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阿忆,西平公回来没有?”
“还没有呢。”阿忆顾左右而言其他,“女君,您这会儿想起身没有,奴婢去叫人来伺候您洗漱?您早膳想吃些什么,是想在床上吃,还是去堂上吃?”
郗道茂一听乐了:“你个小丫头,今儿怎么这么乖巧了,还一套一套的?”
阿忆一本正经地说:“女君,阿忆已经及笄了,不是小丫头了。”
郗道茂皱眉:“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转移话题?我且问你,昨夜跟着西平公一起去的人回来没有?”
阿忆小心翼翼地说:“没有,士先生、王小郎君和檀小郎君一个都没回来,西平公带来的部曲也没回来,反倒是方才城里来人将何先生给叫走了。”
“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郗道茂心下狐疑,她知道他武功高强,定然没有生命危险,会不会是受伤了呢,“阿忆,叫她们进来伺候我起身,通知厨房将早膳送到房里来,同时让车夫将牛车套好。”
阿忆挨个去传达女君的命令,看女君这架势,是要亲自进城去寻西平公啊。
郗道茂缩回到被窝里,闭目养神。自从三魄归位以后,她觉得自己的感官灵敏了好多啊。如今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厨房里生火做饭的烟火气,听见仆妇们端着水盆穿过连廊,一路上还聊着八卦。
“你们听说了吗?西平公连夜离开咱们府上,至今未过,我听自城中回来的部曲说,西平公昨夜宿在了花山街!”
“花山街?那不是——那种地方吗?不三不四的女人可多了!”
“你们瞎说什么呀!西平公多么端方正直的一个,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你年纪轻轻的,又没嫁过人,懂什么呀!西平公又高又壮,鼻子还大,一看就是不好满足的。你看他来咱府上也有十来天了吧,可曾碰过女人?这可不得憋坏了!这男人啊,哪个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呢?以西平公的地位品貌,往花山街上一站,女孩们还不得任他挑!”
“你不要瞎说!西平公深夜离开,一定是有要紧的事要处理!你在背后嚼贵客的舌根,小心被夫人们知道了,将你的舌头给拔了!”
这个年轻的声音似乎是西平公忠实的仰慕者,一直在竭力维护他。无论年长的仆妇说什么,她一概不信,斥责她们是胡说八道,还警告她们不要嚼舌根。
她们拉开房门,端着水盆,捧着巾帕,鱼贯而入:“女君,奴婢们伺候您起身来了!”
郗道茂躺在床上也不睁眼:“有时间嚼别人的舌根,也不作兴脚下快一点,我躺在床上等得迷迷瞪瞪的,都快要睡回笼觉了,你们还知道要过来呀!”
她们骇得魂飞魄散,先前不把年轻侍女的警告当回事儿,没想到真给女君听到了,铜盆咣里咣啷,水洒了一地。
“女君,饶命啊女君!奴婢们乱嚼舌根,奴婢们该死!”她们跪下乞命,哭得涕泗横流,甚至扇起自己的耳光来。
郗道茂睁开眼,冷眼看着一切:“每个人掌嘴二十,再罚这个月的月钱,以后我跟前不用你们伺候了,还不快滚!”
伯父、堂哥堂嫂们自然是待她极好,但并不妨碍有的人瞎了狗眼,将她看成是惨遭夫家休弃、如今在府上寄食的可有可无之人,心里并不拿她当成主子。
可笑,这里也是她祖父的府邸,她是正经八百的女君。谁是主子,难道还由着仆人来甄别?她从前身体不好,精神也差,懒得理会这种人的怠慢。如今她已经好了,难道还要放任她们撒野不成!
三个仆妇狼狈地离开房间,连落在地上的铜盆和洒出来的水都没有收拾。那个年轻的女孩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
“我可没让你走。”郗道茂侧过身,留住她,“你方才的话我也听到了,你很维护西平公?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静媛。”听到西平公三个字,年轻的侍女眼梢泛起春意,“让奴婢来伺候女君起身吧。”
“好。”郗道茂笑笑,“这几日西平公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不肯假他人之手,却是叫有的人忘记了做下人的本分。”
静媛脸色一白,手上动作一顿。
“西平公这人没什么架子,待下人也是和颜悦色,阿忆也很喜欢他。”郗道茂继续说,“这事他跟我提过,他从小生长在沙漠,也算是过过苦日子,便下意识地觉得人和人之间是没有等级之分的。”
郗道茂见她眼眶发红、沉默不语,便又加了一把火:“我本想留你在跟前伺候的,但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之前的那几个侍女。”
之前随她嫁到王家的侍女,有好几个都给王献之收房了,也让她沦为笑柄。
静媛慌忙磕头道:“女君,不是的,奴婢对西平公没有非分之想啊!”
“他又不是我的谁,你想自是可以想的。”郗道茂道,“只是他终究是郗府的客人,我看你方才在为他的名誉而辩护。若是他到人家府上做客,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人家的侍女,说出去好听吗?”
静媛下定了决心:“女君放心,奴婢是断然不会做出有损郗府声誉的事的!”
“我的天哪!你就是这么伺候女君的吗?”阿忆端着早膳过来,看着房内的狼藉,十分生气,将早膳搁在桌上,动手收拾起东西,“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能做事,伺候女君的事还得我来。”
郗道茂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让静媛退下了。唉,现在的女孩都是怎么了,子敬风流多情,吸引女孩也就罢了,可这西平公一贯不苟言笑,不过是混熟了和人说几句好话,怎么也惹女孩喜欢了?
阿忆麻利地收拾好东西,伺候郗道茂起身,郗道茂笑说:“还是阿忆好!”
“我早上听人嚼舌头,说西平公宿在了花山街,怕女君生气便没告诉您。但转念一想,这些事从头至尾都没告诉她们,怕的就是走漏消息,所以现在从她们嘴里蹦出来的话又哪里能信啊!”郗道茂用早膳的时候,阿忆将从顾淑瑜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告诉郗道茂,“我在等厨房做早膳的功夫,便去问了二夫人。原来昨夜王义凶性大发,将鹰洲帮骨干杀了个干净,西平公怕天亮后其他帮派的人得到消息出来抢地盘引发混战,便连夜接管了鹰洲帮。
“昨夜西平公从城南一路杀到城北,总算是稳住了局势,却已经是下半夜了。西平公有意沐浴休息,换下一身血衣,奈何鹰洲帮的堂口里还住着死去的大当家的妻妾,便要人给他寻个地方——”
“你等等?”郗道茂咽下嘴里的吃食,“一身血衣?他受伤?”
“女君宽心,都是别人的血。”阿忆继续说,“谁知道鹰洲帮的人刻意讨好,安排他住进了本帮在花山街的产业里。据说西平公沐浴的时候有两个姐儿进来投怀送抱,西平公大怒,将她们赶了出去。”
“某人昨晚过得还真是香艳啊!”郗道茂搁下碗,“告诉车夫,用不着去城里了。”人没事就好了,如今京口城中暗流汹涌,自己此时过去非但帮不上忙,甚至还有可能会拖后腿。
何宽在京江帮帮众的带领下,硬着头皮走进了花山街上的醉欢阁。
如今已快到巳时,阁中并无一个游客,姐儿们也多在房里睡觉。
老鸨正在大堂内盘账,没办法,这醉欢阁换了新东家,提出要看账本,并且人就在楼上待着,没办法偷懒。
她看见何宽进来,身材修长、美须髯、相貌堂堂,好一个俊俏的郎君,连忙丢下纸笔,上前迎接:“这位郎君,您来的可真是不巧,姐儿们都歇下啦。您要不先在这里坐一坐,妾身去为您看看有没有姐儿已经起身的。”
何宽好不尴尬,正欲解释,身边的京江帮帮众却笑道:“这位可不是游客,而是咱帮主身边的何先生,帮主正要见何先生的,您还是安心看账吧。”
张大雍住在二楼最好的房间内,何宽进来的时候,张大雍正在几张纸上尝试释读那卷《天魔策》的原简,他大致浏览了全卷,决定将它命名为《天鬼》。
“公爷!”何宽抱拳施礼道。
“济猛来啦。”张大雍卷起竹简,收起桌面上散落的纸,“本公已经派人回去通知张达了,让李应和王靳领着人过来,大概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事急从权,还要劳烦先生在此看守着,本公先走一步!”
“公爷!”何宽险些失声,“为何要留我在此等烟花之地看守?”
“城东是京江帮和焦山帮势力犬牙交错的地方,正需要何先生这样成熟稳重、手段灵活的人看着。”张大雍收拾好了东西,“如今城中总坛是镇恶代为照看,城西是士校,城南则是道济,三个都是还没娶妇的年轻人,一个还是做官的。若何先生不干,本公还能找谁?横竖也就一两天功夫,你忍一忍,本公到时会替你向你夫人解释的。”
“唉!事权从急,还请公爷不要忘了今日的承诺!”何宽一抱拳,将事情接了下来,“不过听公爷的意思,这檀道济已经是咱们的人了?”现在是白天,檀道济应该是在北府兵中当值才对。
“正是如此。”
“恭喜公爷得此良材!”何宽闻言大喜,之前被张大雍抛弃在此烟花柳巷之地的郁结一扫而空。
原来随着王恭一系的倒台,北府兵系统中有不少位置空了出来。但檀凭之今天早晨找到檀韶,说他只能提携檀祗、檀道济中的一人,毕竟他自己的儿子檀和之也在北府兵中。
檀韶一合计,二弟檀祗加入北府兵的时间长,已经是小校了,而小弟才是个小兵,且北府兵中讲究排资论辈,不如将资源集中给二弟。因此檀韶早上找到檀道济,劝说他将机会留给他二哥。
檀道济昨晚睡得迟,清梦被人打搅,说的还是不好的事情,因此很是不爽。虽然也一口答应下来,但穿好衣服就跑去北府兵驻地把差事给辞了。
横竖这一年北府兵管理混乱,他待的也不是很开心。他一办完手续,连拖欠的军饷都不要了,便仗着昨晚一同作战的情分,径直去找了张大雍谋差事。
张大雍也不客套,大笔一挥就给了他一万钱,先让他看着城南的堂口,承诺以后带他去上任,这人就算是收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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