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什么……”
“因为人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陛下一道恩旨送到我们面前，我们却推拒了。”王遥之咬重了话音，显然也是猜到了崔长陵想要问什么，“我阿耶一身清白，我们王氏子弟无论在朝为官，还是在野行走，没有一个敢放肆，无不恪守本分，唯恐惹祸上身。不问兄，这些年，我们王家登高，可这高，是陛下送着我们登上去的，不是我们自己爬上去的，这意思，你总不会不懂吧？”
是啊，这高处，非但不是他们自己爬上去的，反过来说，他们甚至还想退，而且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想往后缩。
王钊为什么到今天这个地位，还要慎而重之的行事？王家的孩子们，哪怕是没有官职傍身，这样的出身，又何须事事守礼？
说穿了，他们一家人，都在等着有朝一日，能够抽身出来，到那时候，因他们从无过错，便可全身而退。
而陛下呢？陛下会叫他们退吗？
当然不会。
怪不得王遥之刚才这样直白的告诉他，其中的缘故，也这样直言不讳。
王遥之是笃定了，他能够理解的。
当日王钊若是入宫请辞，陛下对王家，才真正的要放心不下。
这么多年了，连这家人的心都捂不热，这样的臣下，要来又有何用？
他们都知道，陛下是明君贤主，不会轻易打乱朝堂格局，也不会轻易的猜忌重臣，可也只是“不会轻易”，而绝非定然不会。
九五至尊，真龙天子，他要的是什么？他手中握着的，又是什么？
什么都不必再问了，他全都明白了，问的再多，也都是毫无意义的争执。
无非是他与王遥之，各执一词，一个觉得他们家在找死，一个觉得他们在为自己谋将来。
有什么意思呢？
他生平最不好做的，就是与人逞口舌之争。
况且王遥之方才的话，也是将了他一把。
这意思他会不懂吗？不会的。
既然懂了，就无须再问，不然倒显得他崔长陵小家子气。
他重又靠回椅背上，双眼微合，好似在平复心情，努力的冷静着。
过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工夫，都没人出声打搅他。
等崔长陵重新睁开眼时，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王羡身上，话却是冲着王遥之问的：“那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话倒把王遥之给问住了。
这事儿刚出的时候，兄弟几个其实都有些许慌神，可等出了一趟温家，他们又都觉得，崔长十有是不会揪着这事儿不放了的。
既然崔长陵不是非要查个所以然出来，那王羡就还能堂而皇之的回到尚书令府去。
疑心是在这时候就埋下的，今后崔长陵只会处处更留心王羡的一举一动，要发现她的女儿身，早晚的事而已。
等到时日久了，一切就还和他们当初的预想是一样，况且如今还有了谢泠和温子章做帮手，了不起到时候拉上他们，一块儿去劝说崔长陵就是了。
只要崔长陵不故意闹大，陛下那里就是走漏了风声……反正他们和他们想要的，仍旧一个样。
他们把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算到，崔长陵会亲自登门，且态度坚决的很，一定要今天就能过水落石出。
现在话说开了，事儿倒是不僵，但人怎么回去呢？
刚才王羡跪在那里的第二拜，说的是与他拜别，他可是连句反驳都没有的。
王遥之看看王遇之，发现他也在看自己，兄弟两个四目相对，可谁都没主意。
王羡更是掰着手指，心里头紧张的不行，哪里敢说半个字出来。
崔长陵呵的冷笑了一嗓子：“合着你们当初主意那么大，现在出了事儿，一个个都蔫儿了？你们这是压根儿就没想过，我知道了真相后，你们要怎么办？还有她——”他顺势一抬手，指了王羡一把，“她又怎么办？”
王遥之心说那也没人能想到，你是这么办事儿的。
这会子众人面面相觑，崔长陵把话都说成这样了，兄弟俩也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要说王述之平日里没主见，只知道逍遥快活的一个人，眼下心眼子倒是活泛起来。
他因见两个阿兄都不说话，可崔长陵那里的架势，分明就是在等着他们说今后的打算呢，这样僵持起来嘛……
小幺那副神情，真是要哭出来的样啊。
于是他讪讪的笑了两嗓子，倒也算不上讨好，就是语气很轻和：“令君都已经把话说成这样了，想来是心里有主意的吧？不妨……”他话才说了一半，就感觉旁边兄长们冷肃的目光睇过来，可他都说了一半了，只好不回头看，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不妨令君直说了，接下来令君想怎么办呢？”
其实不怪王遥之兄弟俩瞪他。
他们两个又不是傻子，怎么听不出来崔长陵这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的，才会有此一问。
要是他们早有了打算，倒还罢了，偏偏他们没打算，而崔长陵吧，十之是料准了他们没打算。
说穿了，这话问出口，不就是想把这事儿的主动权握在手上吗？
反正他们兄弟没打算，崔长陵又有主意，绕到最后，还不是要采取崔长陵的那个办法？即便是那法子他们不肯听吧，至多也就取个折中。
王遥之想打他，可当着崔长陵的面儿，又不能够，便气的直咬牙。
王述之心思简单，还真想不到这一层，他就单纯觉着，这么耗着，王羡的心里指不定得多难过呢，何必要把她夹在中间，叫她难受。
崔长陵眼底的精光一闪而过，多看了王述之两眼，就收回了目光来：“还叫她以王宪之的身份，住在我府上吧。”
王遥之和王遇之是困惑的没料到，王羡的没料到之外，还多出七分欢愉。
崔长陵不赶她走，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后，不赶她走……
不过她也不是头脑简单的人，哪怕再仰慕崔长陵，也不至于就昏了头，是以在王家兄弟没问话前，她反倒先扬了声：“夫……令君会做这样，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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