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观她神色，还有那股子……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不大说的上来，但好像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又是永安遇险，又是真相被揭穿，她还是那个她，一如在府中初见时。
他看着王羡实在算得上绝色的那张脸，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她眼睛里满布的，是聪明和骄傲，那时候他就十分想见识见识，这双眼睛里，闪过得意和狡黠时，又是什么样的风采，又会令多少人为之倾倒。
可她又有了些许不同。
彼时初见，她无措又茫然。
而至于今日，日子过的不算久，尚且不足两个月，面对秘密被揭穿，她没有尴尬，没有难堪，更没了当初的呆滞懵懂。
崔长陵嘴角隐有笑意，可是极浅淡，哪怕是王羡与他坐了个面对面，又极认真的在盯着他看，也没能瞧出来。
他回过神来，想起她那个问题，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他反问回去，“你回王家，我到陛下面前去回一句，王氏小郎君，不过如此，然后呢？”
“然后陛下会问个清楚，王家的小郎君，究竟干了什么，才当令君一句，不过如此。”王遇之这回接话特别的快，顺着崔长陵的话往下说，面色也稍有了缓和，“紧跟着就会传召我阿耶和三叔，好好问一问，我们家这个王宪之，是不是真如令君所说那般。”
“可是郡公说是、说不是，都不对。”崔长陵噙着笑看王羡，“陛下不是个疑心病重的人，然则我当日回话时，赞你聪颖，是块璞玉，如今才过去多久，一转脸，我同陛下讲，你也不过如此，你觉得，陛下是会调侃我一句又看走了眼，还是会想要弄清楚，这短短两个月间，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而我所说的，又有哪些是做了隐瞒的。”
他说又，王遥之听见了，有些不明就里。
但王羡知道内情啊，一时又想起赵孟然。
回京之后还没好好地说说话，他进了一趟宫里回话，赵孟然是怎么处置的，她还不得而知，就发生了后面的这些事。
王羡吸了吸鼻子，觉得有些难过，是替他难过。
她觉得崔长陵应该是很难受的，只是他这样子惯了，又是在人前，不愿意表露罢了。
王遥之没她想的那样多，更不可能去顾及什么崔长陵难受不难受。
崔长陵要她照旧住在尚书令府，换句话说，那就是仍要她奉圣意，那之后呢？崔长陵这样说，以后的事情，难道就没打算了吗？
他拧了眉：“不问兄，你从前一心想送小幺入廷尉府，到今天，还是这心思吗？”
崔长陵这时侧目看过去，他几不可见的皱眉：“不然按你的意思呢？”
坦白讲，王遇之是想骂人的。
他平素其实沉稳，难得浮躁，但崔长陵现在这种表现和言谈，实在让人很难不生气啊。
明明知道了小幺是个小娘子，他其实感念崔长陵到这时候了，还为王家考虑。
崔长陵是理解了大兄先前的话，和他们家的用心，只是不放心，所以不想引起陛下的猜疑，更怕陛下会追究，非要弄清真相不可。
所以他叫小幺仍旧住回去，就当做这一切没发生过，他们这些人知道，今后的路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总归这样的话，没人会再往外说。
可他心思未改，这便有些可恨！
他明明知道，还想送小幺入廷尉府！
“令君是不是也太……”
“我是不是也太狂妄？”崔长陵径直截住他的话，又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我既知女郎真实身份，纵然一时隐瞒，防着陛下真的猜疑你们家，却也不该还动这个心思，想送女郎到廷尉府当差，这样的心思，实在太可恨，也太欺负你们家没人，是吗？”
王遥之听出他的不悦来，睇一眼过去，瞪了自家弟弟一回。
两面三刀这种事儿，崔长陵是不干的。
当初圣旨下达，他们都怀疑过是崔长陵背地里使坏，后来事实证明，是他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信崔长陵。
崔长陵既有先前顾虑，那么之后再说这个，就一定还有他的考量。
王遥之尽可能的平心静气，也试图安抚崔长陵，想灭了他那团无名怒火：“我知不问兄定然另有深意，可这其中用意，我实在想不明白。小幺她……她终究是个女郎，如何能入朝，如何能进廷尉府呢？即便我们当初别有用心，也从未想过，将来真的要她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要真这样，罪过可就真的大了。”
崔长陵至此才长叹了一声：“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跟你们交个底。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我非要她进廷尉府不可。你们不是不知道，我管着廷尉府的差事多少年了，后来做了尚书令，廷尉府的事儿陛下另指派了陈荃，但陈荃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不知道吗？”
这样说来——兄弟两个呼吸一滞。
这是陛下要的结局啊。
廷尉府的事不可谓不重，当初选了陈荃上来，是看重颍川陈氏门风贵重，士族间的关系也没有那样错综复杂，管着廷尉府这一摊子事儿，正合适不过。
谁又能想到，其后数年间，陈荃无功无过，实际上政绩真的平平。
陛下这么些年不动他，一是看在陈氏的面子上，二是……他们都知道，无功无过啊，既无大过，何故拿掉他？
只是陛下的容忍终究也有限。
今次说是叫崔长陵代天子纳贤，其实是想选个人上来，将来好替下陈荃，这才是最要紧的一桩事，若然崔长陵真有看上眼的，收在门下，将来顶在别的职上，也是个可用人才，对陛下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王羡这当口上入了崔长陵的眼，自然也就入了陛下的眼。
怪不得，打从一开始，崔长陵就铁了心的想送她进廷尉府，好话说了一车又一车，实则都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就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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