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摇头的工夫，就把宇文舒还未来得及拉平的嘴角看在了眼里。
君臣两个，不过心照不宣罢了。
他说没有，眼中却满是笑意：“其实官家刚知道那会儿，一定是有泼天怒火的吧？不过是王家人实在知道怎么办事儿，把谢侍郎也牵扯进来，圣人既然在，为了谢侍郎，也会力劝官家，官家这才会急召臣入宫，详问情由。”
宇文舒也不否认：“你听见了，这就是崔不问，博陵鬼才崔不问。”
这话显然不是对着崔长陵说的。
屏风后头有动静，崔长陵心里有数，忙就把头低了下去，不听上头发话，决计不会抬起来再往上看。
谢拂从屏风后缓步挪出来，端的是凤仪万千。
她左手边儿跟着的，不是荀嬿，又是哪个。
“令君大才，不光能治国，还能洞悉人心。”谢拂的声音悠扬又婉转，煞是好听，“我同官家打了个赌，令君若能猜到我今日端坐屏风后，这事儿就静下心来听令君讲。至于令君猜不到嘛——”
她既同崔长陵说话了，崔长陵便抬了头。
他也不是没见过谢皇后，当年陛下御极，册后大典，百官朝拜时，他远远地见识过谢皇后风姿，只是这样近，却是头一遭。
他觉得王羡比谢皇后还要美几分。
两个人的美，是不一样的。
谢皇后如今孩子都有了好几个，岁月的沉淀，带给她的，是旁人没有的仪态和韵味，这或许就是天下母做久了，才能带出来的气度不凡。
若但是论这张脸——谢皇后美的精致，王羡却是精致中还透着三分英气。
他唇角上扬，端请圣人安，又瞧见了掖着手站在旁边儿，做错了事一样的荀嬿，心下无奈，便不由得摇了摇头。
谢拂当然看见了，她还看见荀嬿肩头抖了抖呢，很显然，荀嬿悄默声的偷看呢。
她有心维护荀嬿，便叫令君：“她是有口无心惯了，原也不是故意出卖王家人或是如何，令君先前也说了，温侍郎尚叫王家牵扯进来，她为了温侍郎，也不会干这个糊涂事儿，况且王家女郎不是住在令君府上吗？她两个一向相处的不错，也犯不上这样害她。”
其实这话，里里外外，对王家还是透露着些许不满的。
她说牵扯了温子章，不就是想起了谢泠吗？
崔长陵就不大好接这话了，再说他就是有心责怪荀嬿，也没什么立场怪人家，那得温子章自己把她领回家去，好好地管教一番。
于是他又拱手做官礼：“圣人说这个，臣惶恐。”
谢拂面上始终都带着笑，也没再跟他客气什么，往宇文舒身侧坐过去，又拉了荀嬿在她下手位坐，安抚似的在荀嬿手背上轻拍了两下，其后就不再言声了。
宇文舒等她坐稳当了，才把前头的话重又拾起来：“不问啊，你的一问过了，皇后呢，你也猜到她就在含章了，我既输给皇后，那就听你慢慢的讲这事儿始末原由。”
崔长陵说是，可又卖了个关子：“官家是要听一五一十的内情，还是要听臣在臣的立场上，来回这件事？”
“哦？”宇文舒来了兴致，也亏得是谢拂先前劝的好，他胸口憋着的那口气，早消了，不然这会子，哪里还有心思听崔长陵东拉西扯的。
这会子崔长陵这样说，他也不急着回，又反问他：“看样子，王家这位女郎，在你府上住的这近两个月，你对她印象很不错啊？”
说穿了他是替王家着想，更是替王羡着想，才在御前这样子回话。
不然换了别人，原原本本交代清楚了，这里头又有他什么事儿？他自己也是受人蒙骗的，了不起是知道了真相后，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又都是高门士族，连他这个做皇帝的，也要左右为难，这才不闹到御前来，实际上还是为君上考虑，这是个忠臣该做的，是以无论怎么算，也怪罪不到崔长陵的头上去。
崔长陵也不否认，反倒一口应下来：“她很聪明，又有慧根，官家当初派的旨意和差事，其实她正合适。这些日子下来，臣留心了她，也真正认真的指点了她，廷尉府的差事，她当得起，不过是需要时日磨炼，只是可惜了……”
“先不说这个。”可惜王羡生来是个女儿身，这话宇文舒没叫他说，“难道听你这样子夸人，连有慧根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王家女郎的确厉害。那这样吧，你先把实情一五一十的回了，再同我说说看，这个事儿，你是怎么想的，怎么样？”
这是揣着十二万分的耐心，也要弄明白事情始末原由了。
崔长陵知道遮是遮不过去了，好在陛下这会子看来不是十分震怒的模样，凶多吉少四个字暂且按不到王家人的脑袋上，他后头回话，只要稍稍讨巧些，估摸着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难办的，是如今陛下知道了，王羡要怎么处置。
尚书令府，她只怕是住不了了……
崔长陵有一瞬间出神，想着王羡很快要搬走，再一回了王家去，往后大概是不会再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他心中突然就生出无限的不舍来。
临出府前的那个问题，还没同她好好说说话呢……
“令君？”
谢拂清脆的声音把他思绪拉回来，他又弯腰礼一把：“臣走神了。”
宇文舒说不妨事，脸色也没变难看，不大在意他的御前失仪：“你坐着慢慢说吧。”说完了又叫庆俞去奉茶来，便再不开口，显然是等着崔长陵来回话。
行吧，在含章殿见个外臣，还给奉了茶，陛下对这事儿真是铁了心要闹明白。
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才足可见陛下对太原王氏的看重。
崔长陵又一时庆幸，他一向是个理智的人，初时得知，没有一个头脑发昏闹到御前，不然绝不会是眼下这样子，连他自己，也不一定能在陛下这里讨着好。
他往官帽椅坐过去，双膝并着，坐的极端正，把前因后果，同宇文舒和谢拂二人娓娓道来，而实际上，荀嬿也是头一次知道，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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