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的震惊，宇文舒全看在眼里了，正因为如此，这会子他才嗤笑了声。
其实也不是讥讽的意思，就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有意思：“那你觉着，这个不了了之，是我当做从不知道，往后也不叫王家女郎入朝，只当她在你手下没学成，再过些日子，你回上一句，此子蠢笨，不堪大任，便打发她家去，从此世上便再不见太原王氏小郎君，这事儿，就算完了？”
一开始的时候，崔长陵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你想啊，天子和当朝的尚书令都断言过了，此子无能，将来世人也就不会再把王家小郎君看在眼里了，王羡呢又很伶俐，王家人也知道该怎么粉饰太平，等她从尚书令府搬回家，再在人前偶尔走动个几回，也就能慢慢的淡出世人视线，彻底的销声匿迹。
这世道吧，能干的人实在太多了，有头有脸的小郎君也真是数不过来了，虽说如今的建康城，太原王氏的地位举足轻重，但就只他一家，就有数不清的才俊好儿郎，谁没事儿干盯着个无能的王宪之不放呢？
可他万万没想到，陛下压根不是这么想的。
这话叫他怎么接？陛下能说出口，心里就已经是打定了主意的，只是他不大明白而已……
崔长陵咬了咬牙，定了心，干脆抬头去看高高在上的天子：“臣不懂，陛下既然无意追究王家，又何必要叫王家女郎入朝呢？入了朝，今后怎么办？廷尉平虽算不得什么，可大小是个官儿，进了廷尉府，她那样的出身，又是臣的半个学生，还得了陛下钦点，往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她，更别说，她顶缺上任，陈荃先前努的劲儿可就都白费了。”
“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告诉我，她这一走马上任，便太引人侧目，将来想退下来都很难，而王家干的这档子事，也很难瞒过天下人，不了了之。”宇文舒也不是问他，语气平缓的陈述了一回，反倒像个旁观者，事不关己，平静而漫不经心的讲着。
崔长陵点头说是，一点也不含糊。
“那你觉得，王钊会怎么想呢？”
王，钊？
崔长陵脑子很够用，君臣之间不说能够心意相通，但默契还是有。
宇文舒这话问了没多大会儿，崔长陵就想明白了他的用意。
只是他忍不住拧眉：“那也不能……”
“一来是安王钊的心，二来嘛——”宇文舒知道他想通了，噙着笑又把尾音往上扬，高高的扬起，重重的落下，一下子砸在崔长陵心头上，“你知道我一直要的都是王家人做纯臣，他要送这个欺君之罪给我，我没有不要的道理。将来怎么收场，将来再去议，王家人能不能收的了这个场，那得看他们的本事。欺君之罪嘛，能翻可覆，一个女郎，捏紧了，能牵住整个太原王氏，我凭何要当做无事发生过，放她安然回家去呢？”
崔长陵只觉得眼皮突突的跳，心头紧了三分。
陛下的话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呼吸很困难，王羡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了棋局上最要紧的那枚棋，棋局的死活，他们这些人说了都不算，执棋者是陛下，而这枚棋子，将来是舍是留，也只能陛下说了算。
那样可人的小娘子，本不该涉足这些……
“不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宇文舒看出他的走神，只当没瞧见罢了。
崔长陵其实很想再争取争取，可他知道什么叫圣心独断，此刻多说什么都是无益，而且算算时辰……
他给崔平留了话，只有两个时辰，再不出宫回府，崔平就要去惊动王遥之了。
真叫王遥之递话来面圣，陛下要觉着他们里外里的勾结起来，那更厉害。
陛下今次会这样行事，说到底，是留了后招，虽说是王家人自己先要挑起陛下的这份儿疑心，可疑心起了就是起了，这时候就不能叫陛下的猜疑再加重。
于是他摇头说没有：“官家思虑周全又长远，是臣不及。”
他心里铁定不是这么想，宇文舒不揭穿他，也懒得再费口舌。
王家打从一开始，就是为自己谋后路的，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为官做人坦荡荡，怕什么天子猜疑？他们办事儿不地道，诚然真要反过来想，也算是情有可原，但在他看来，为臣如此，他为君，不好好利用王钊的这份儿心，也不像话。
“那你就去吧，也没什么好替那位女郎担忧的，她的出身和经历，虽然注定了她太过耀眼，甚至锋芒毕露，招人眼红，可也正是她的出身和经历，才叫人不敢轻易拿她怎么样，廷尉府嘛，始终还算是你能管的着的地方，有你护着，你自己还不放心了？”
崔长陵便又送了个目光上去，只是很快收回来，总觉得陛下最后这番话，存了太多的试探在其中。
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行了礼，又说了一番告退的话，从朝阳殿缓缓退出去，一路奔着应门，出宫去了。
宇文舒打朝阳殿回含章，一路上都在想，崔长陵对王羡的态度，叫他觉得很有古怪。
两个人年纪差的那样多，便是当做个妹妹看待，也没有护成这样子的。
今儿个打从他进宫，到他回话，一直到他离开朝阳殿，话里话外回护王家的地方也太多了些，为王羡求情的地方，就更多。
他不想让王羡入廷尉府的意图太明显，那颗心也太急切，急切到……
他没乘辇，当散心似的闲逛着回含章，庆俞就跟着服侍，听见了他一声浅淡的笑，便问了句：“官家好似心情不错？”
“还成吧，没想到跟崔不问君臣做了这么些年，还能有瞧见他急到没了章法的时候。”
庆俞就不敢问了，再问怕是问的多，只是守着本分的又回了两句话，便收了声。
而宇文舒自己清楚。
崔长陵以往绝不会这样，他今天是既隐晦又明显的，隐晦的表达，却是明显的想求情。
当年在他面前举荐赵孟然，还有那么多件案子过来，他有一说一的一个人，想干什么，直接大方的说出来，能允的、不能允的，君臣两个有商有量的，但今天——
宇文舒失笑摇头，估计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精彩!
(m=)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府衙娘子》，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ww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