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圆了眼睛看过去，里头全是惊诧。
崔长陵冲她点点头：“建康城也没几个不知道的，他阿娘嫁给郑业时，就已经有了他。”
一个假子，在上京行走，比之庶出的郎君还要尴尬。
庶出的郎君再不尊贵，身上好歹流着人家家里头的血，可是假子……
要是郑业心眼子大一些，为了他阿娘，肯厚待他一些，倒还好，外头也少有人会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虽说免不了吧，但总归少很多。
可郑业要是都不拿他当回事儿的话……
王羡想求证，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按崔长陵的意思，郑懋之所以这样子说，无非是不想在她面前留下个很差的印象，也算不上是扯谎，只是想抬高些自己的身份而已，但估计是没料到，这样的事情，她还会拿来再问问崔长陵。
她要是不问，便不知他是个有才干的人，两年多的时间不得升迁，就是因为这个假子的出身，那她就是以为，他实则是郑业很中意的儿子。
王羡吸了吸鼻头：“那他也怪可怜的，要不然头一遭见我，还要这样子遮遮掩掩，图什么呢。”
崔长陵神色却有些古怪：“你觉得他可怜？”
她一眼望过去，正好把他神色全瞧进了眼里：“夫子何出此言呢？”
“郑懋是个长袖善舞的人。”他瞥了她一眼，既淡然的，“甭觉着别人可怜，这建康城里，能站稳脚跟的，没有一个是可怜的。你知道我掌管廷尉府的那些年，为什么没向陛下推举郑懋吗？”
是了。
崔长陵可不会在意郑懋是不是假子，有本事，能给朝廷出力，他都乐得器重。
可为什么崔长陵尚在廷尉府时，郑懋两年多的时间，都没能出人头地呢？
照说不应该啊。
她后知后觉：“总不是他阿耶特意寻过夫子吧？”
她半开玩笑，崔长陵也不骂她，只是心说郑业还真没这么大的面子。
他看她还是一个劲儿去拿梅子吃，便把装着梅子的食盒往后拽了拽：“剩下的一会儿叫他们打包，带回家明天再吃。”说完了也不理会她不服气的表情，径直又说，“我不推举他，是因为他野心极大。还记得在永安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廷尉府这地方，不一定人人都要一身正气，可是上位者，却绝不能够把水搅的更浑。”
换言之，郑懋便是个会把水搅浑的人。
一个被崔长陵称之长袖善舞的人……
她做了深呼吸状：“这我倒真没想到。所以夫子是觉得，即便他有真才实学，也不配升迁？”
“有野心的人是很可怕的。”他语气轻柔下来，一点点的跟她解释，“他不上位，手上没实权，你就永远能压着他，防着他生事，而他自己呢？他或许知道你的心思，又或许不知道，若知道，他想极力的证明自己的忠心，就会更加认真的当差，要是不知道，那他便只会当你还没看出他的能力，也只会更加努力的做好你交办的差事。无论怎么说，只要他不上位，他就一直会是个能干实事的好官。”
王羡虽然为他这样子的用人之道而感到震惊，可转念想来，他年仅二十七便官拜尚书令，也不无道理，在知人善用这四个字上，只怕鲜少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虽然这样对郑懋这样的人，或许是不公平的，但是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崔长陵自己曾说过，他管着廷尉府时，要的是真相，要的是公平，可即便是他做廷尉卿的日子里，驭下之时，不也没有做到公平二字吗？
她失笑摇头：“可是郑懋一旦上位了，有了实权，他更多的时候，就会利用他手上的权利，为他自己谋取更有利的前程，而他的野心，也只会更大。当初夫子做廷尉卿时，无人不拜服，我想郑懋也一样。可现在换成了陈荃……”王羡嗤了声，“夫子你说，在我没进廷尉府之前，郑懋会不会眼睛望着的，一直是那个位置呢？”
“就算你进了廷尉府，他的眼里，也仍旧只有那个位置。”崔长陵柔声细语的，“你出身是好，陛下是抬举你，可你今年才多大？你只有十四岁。陈荃恨你，是因为你夺了他妻弟的位置，不是忌惮你有朝一日取他而代之。郑懋自然也一样。在他们眼里，你本就是不足为虑的一个人。”
王羡就有些气馁了。
他也看得出她的丧气，但他说的，都是实话。
其实这样也好，不然她在廷尉府的路，只会走的更难。
崔长陵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这有什么不好吗？因为郑懋不忌惮你，今天还能跟你聊几句，他要是防着你了，你在廷尉府，才成了真正的只身一人。”
“所以他跟我聊天也好，带着我四处逛，摸清楚人头也罢，其实都是因为不忌惮我，反倒因为我出身太原王氏，他很有意与我交好？”
“差不多吧。”崔长陵收回手来，好整以暇的盯着她看，“廷尉府来了王家小郎君，崔不问的学生，一进来就做了廷尉平，陈荃就算不交代，底下的人也会上赶着来见见你，在你面前混个脸熟，但你只字未提，我想，没人去找过你吧？”
她唔了一声，挠了挠头：“是郑懋带着我逛的时候，会遇上几个人，他给我介绍的。”
“所以你瞧，底下的人有眼色，知道陈荃不待见你，甚至恼你，自然不会上赶着讨好你而得罪陈荃这个廷尉卿。那么郑懋呢？”
是啊，郑懋呢？
陈荃是装模作样的把她托给了郑懋，其实不过是扔出去个不待见的烫手山芋。
郑懋是长袖善舞的人嘛，那他就该知道，陈荃只是做表面功夫，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在廷尉府好过，自然了，郑懋也就该敷衍了事。
可他不是这么干的呀。
此时再去回想郑懋的一言一行，仿佛都成了大有深意的。
王羡眼中倏尔一亮：“夫子，廷尉监和廷尉正，是一起出京办差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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