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荃当下一怔，显然没有反应过来，郑懋口中所谓不同寻常，指的到底是什么。
他眸色暗了暗，侧目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郑懋肩头一抖，看着像是往上挑了一下：“这次宪之出事，实在是事发突然，是谁都不想见的，怎么就算在大人您的头上了呢？”
他一言罢了，低头看了陈荃好半天，陈荃也不说话，也没看他，就点着桌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郑懋这才又接上前头的话，自顾自的往下说：“我看令君这个架势，大概是得了信，便叫人知会了王家，而后即刻入了宫到御前去回话的。可大人您回过头来再细想。此事陛下知情了，却未曾传召您入宫去训斥，是不是？”
陈荃品了品，说了个是。
郑懋紧接着就说这便是了：“至于王家呢？王家诸位郎君，今日也尚未到廷尉府来与您发难，按令君所说的，总不至于是他们都还不知情。陛下不追究您，王家也没为难您，令君缘何就先与你大打出手呢？就为着宪之是他的学生吗？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这几个月的师生情份，难不成比人家骨肉兄弟还要亲厚了吗？依我看，恐怕未必。”
他要不这么说，自然也不会有人往这上头想。
一时出了这样的事，崔长陵失了那个所谓的分寸，在廷尉府跟陈荃动了鞭子，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可是郑懋眼下这样说，陈荃打了个激灵，一拍脑门：“是啊，他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竟全冲着我来了，还白给了我一鞭子。”
他啧声咂舌，缓缓地扭脸儿去看郑懋：“你是怎么想的？”
“大人心里真的就一点儿怀疑都不曾有过吗？”
郑懋那样子，像是言辞恳切的，却说的陈荃云山雾绕。
他摸了摸下巴，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指的怀疑，是什么？”
“这个王宪之，当日入廷尉府时，王二郎君也好，谢侍郎也好，乃至庾侍中——大人，您觉着，这些人，真是巧合之下，才到廷尉府来的？”
郑懋猫着腰，尽可能的避免居高临下的俯视陈荃。
他知道陈荃不喜欢别人那样看他，那样的目光和姿态，太过于不尊重了。
陈荃这大半年居上位，对此很是在意，那他就比陈荃更在意，处处都留神小心着。
陈荃这会子也没心思分心想这些，只是顺着他的话去回想当日。
许久后，他摇了头：“我又不是初入官场的傻子，说到底，只怕还是令君面子大，请得动谢侍郎和侍中到我廷尉府走这一趟。”
“是了，王宪之有多大的能耐，多大的本事，能叫令君为他操心至此呢？王家诸位郎君，哪一个不是好本事，可他们怎么不出面，不替这个弟弟筹谋一番，这样的事情，怎么反是令君出面的呢？”郑懋问了一通，跟着又提了另一宗，“还有郗家那位谏议大夫。”
陈荃又是一愣，郗衍之？
他眉头紧锁：“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郗大夫？”
“大人或许不知道，这事儿，在我心里，却是过了好几回了，先前只是觉得奇怪不解，可今日见令君此番情状，再联想起当日郗大夫莫名其妙挨了家法，怎么想，就怎么不对劲儿了——”
他刻意把尾音拖得很长，那个音又往上扬着就转了个调，正好勾起了陈荃一肚子的好奇和疑虑来。
陈荃一面催他快说，一面又去摸手边的惊堂木。
郑懋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笑意藏得很深，只在眼角流露出些许来：“郗大夫吃家法前，是见过王宪之的，而且那天他是要请王宪之去吃饭。本来那天下了职我走得晚，就正好跟王宪之一起出的门，才出大门口，就瞧见了郗大夫。说来也奇怪了，平日里我看宪之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偏那日见了郗大夫，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好像很不待见一样。”
“他不待见郗大夫？”
郑懋说是，可又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不是的，我也没问过，但想来那天的情形，应该是——”他话锋一转，继续去提当日的事，“大人，您忘了吗？后来底下人不是回话说，那天天色渐次暗下来的时候，令君到过府衙一趟，是来找王宪之的。也就是说，那天我离开之后，郗大夫确实带走了王宪之，宪之呢，并没有及时回到尚书令府，所以才会惊动令君到府衙来寻人。”
“可是再往后没多久，郗大夫就挨了家法，刚在朝中供职的人，却不顾着好不好看相的，就告了假，实在是挨打下不了床，就可见高平郡公下手重的很啊。”陈荃摩挲着惊堂木，视线时不时的又落在那四方的黑漆木块儿上，“你是想说，这恐怕也是令君的手笔。”
“到底是不是令君手笔，我不敢妄言，可思来想去，总觉得和令君有关，更与宪之有关。”
“你说了这么多——”
陈荃明白了。
可正因为明白了，才更为吃惊。
他简直目瞪口呆，匆匆瞥郑懋一眼，又连连摇头：“别胡说八道，令君从来就看不上这样的事儿。”
什么样的事儿呢？
高门子弟玩儿的花样多，男风也是不禁的，用百姓的话说，这叫断袖之癖。
但崔长陵平素是个连青楼都不进的人，端的是修身养性的款儿，谁轻易会把他与这两个字扯到一起？
郑懋却撇嘴摇头：“寻常那些个玩物，自然不入令君的眼。令君是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经历，那样高高在上的，怎么会叫几个玩物脏了他自个儿？可王宪之却不一样——太原王氏嫡出的郎君，将来就是要配陛下的嫡公主，都是配得上的，这人跟人，怎么能一样呢？”
陈荃一直在动的那两根指头，蓦然就顿住了。
他抬头看郑懋，正好郑懋也在看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好半天，谁都没有先挪开视线。
崔长陵对这个王宪之的种种不同，难道，真是出于这样的心思？
陈荃陷入了一片沉思中，许久后，他摇着头感叹：“王家如果知道，怎么会让郎君跟着他呢，这种事，不好胡乱猜测，还是不要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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