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如遭雷击。
如陛下待圣人那般……？
她从前羡慕过……不，直到现在，她都是羡慕的。
她一直都知道圣人生来有多金贵，陈郡谢氏嫡女的出身，生女为后的传言，士族子弟的追捧，甚至连先帝的嫡子，也都甘心为她摘星捧月，这一辈子，圣人或许吃过苦，可不曾吃过大苦，毕竟她有那样宠爱她的家人，更有待她如珠如玉的陛下，她将会受到的一切挫折与磨难，都会有人替她摆平。
而这样还不算完——陛下御极后，顶着多大的压力，为她虚置六宫。
王羡思绪飘的有些远，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羡艳。
她听六兄偶然说嘴，也不知他打哪里听来的闲话，先帝初登高台临宝座，何等杀伐手段上来的人，却也为着朝局安稳，纳过几个出身不俗的妃，后来也有了庶子和庶女。
可是陛下却从不曾有过这样的心思，真正要与圣人一人执手，白头偕老的。
可是眼下二兄问她，对崔长陵的喜欢，是不是如陛下待圣人那样……
王羡眼中的羡艳渐次褪去，换上的是一派茫然。
她眼中聚了层层浓雾，分明再看不清前路：“我不懂……”
她是真的不懂。
可是心底隐隐的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崔长陵是不一样的。
她自己也一直都知道，她绝非拿崔长陵当兄长看待，更不是真正做什么恭谨学生的。
从前嘴上总是说，能做崔长陵的学生，便很满足，便是在崔长陵面前，她也是这样说的。
可真的做成了，又觉得不对，不是那么回事。
她想陪着崔长陵，陪着他一直走下去，不管是晴空万里还是风雨欲来，她都希望，崔长陵身边有一个他。
他开心时，她愿意静默倾听，与他同享欢愉。
他不高兴时，她更愿意使出浑身解数，逗他开怀，与他分担。
王羡说不上来这样的情愫算什么，只是觉得，那个人若是崔长陵，她便怎么样都是好的。
当初没进尚书令府，崔长陵于她而言便只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她听得到，摸不着。
现如今住在他府上，他也真心实意待她好，享受过崔长陵的那份宠溺，她就再也难以自拔了。
“这一辈子，只守着他一个，这就是陛下待圣人那般的喜欢吗？”
她茫然问出声，王遇之却大为震惊。
幺妹这幅模样——他敛起心神来：“小幺，你是王家嫡出的女郎，明年就要及笄了，等长大了，上门求娶的人只怕要踏破我们家的门槛。”他耐着性子，更是安抚着自己提起来的那口气，拍了拍她的头，“等订了亲，或是成了婚，旁人于你，就都是外男而已，或许帮衬夫主，总少不了应酬，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拘着女郎，非叫你目光短浅，一概人事不识不知，可已然嫁做人妇，就该与外人保持着距离，哪怕那个人是崔不问，哪怕他曾做过你几个月的假夫子。”
王羡果然脸色大变：“就是说，再不能同夫子亲近？他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说，我有什么话，也再不能跟他讲，遇上不顺心的、很为难的，都不能再为彼此分担？”
王遇之眸色略变了变，只是她未曾看真切而已。
他斩钉截铁的说是：“等你有了夫主，自然是要与你夫主互相扶持，彼此分担，彼此二字，怎么还能用到你和崔不问的身上？”
“我不要！”
她几乎是尖声喊出来的。
王遇之的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是过来人，成了家，也算立了业。
这个正妻，是他自己选的，是他心爱的。
他当年不知有多庆幸，他出身门第极好，品行端正模样也好，要求娶心爱的女郎，根本不是难事，且有那么多的人，真心的、假意的，都在祝福他们，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眼前幺妹年纪虽小，也未必懂得这些事，可人的心，都是不由己的。
她一颗心只怕早不知何时就全被崔长陵占满，她却还不自知。
王遇之伸手扶额。
这不是一两日能促成的，怕只怕——怕只怕从她幼年起，至于今日，她对崔长陵满心满口的念念不忘，那份所谓的崇拜和仰慕，在岁月变迁中，早变成了难以自拔的深沉的爱恋。
他合上眼，告诉自己要冷静。
也许他们错了，他们都错了。
那时为了给陛下一个安心，也换王家未来的更加顺遂，索性把小幺送到了崔长陵面前去。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在小幺的心里，崔长陵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此生倘或不见，将来与她定下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她见了，她日日陪在崔长陵身侧，那份感情，只会愈发浓烈。
不自知，一切都只是不自知而已……
王遇之无声的叹息，再发不出一言。
王羡钝钝的回过神来：“二兄，那是我的夫子呀，便是有了夫主……”她一面说这不对，一面改了话茬，“说什么夫主，二兄你也想的太长远，我就从没想过这回事。”
王遇之忍着心口的悸动，强扯了抹笑：“哪里长远呢？左右再有一年，也要仔细想想了吧？”
她哼了一声不理会，转头要进府去，可王遇之眼尖，还是把她满脸的失落尽收眼底。
这些话，进了家门不能问，给人听见了，闹到爷娘面前，又是一场天翻地覆。
于是他上手抓了她胳膊一把：“且别走，也叫我把话说完了。”
王羡被他拽着，只得站住，勉力掩饰脸上的情绪：“在城外的时候你一个劲儿催我，又说爷娘担忧，又是合家不放心，说三婶如何为我着急，这到了家门口，二兄反倒拉着我东拉西扯，也没一句正经话，这会子你倒不怕爷娘担心了吗？”
“横竖就在府门口，也不怕多站这一刻。”他不撒手，凭她挣扎了两下，还是抓着她，“小幺，这怎么不是正经话呢？你也知道，你阿嫂是我当年求了阿娘，阿娘才请了承恪侯夫人出面，保下了兰陵萧氏的这桩媒。那么你呢？”他反问，也不等她答，紧跟着就又问，“你没考虑过，我也不是叫你说过个子丑寅卯，只是为兄想问问你，于你而言，什么样的郎君，才足够做你的夫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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