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怎么的。
他说夫主二字，王羡的脑海中，霎时间闪过的，竟是崔长陵俊秀的面庞，和颀长的身形。
她想到多日来他的悉心教导，想到永兴遇险时他为她以身犯险的踏足那个小院，想到这次出事，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想办法救她回来……
她知道兄长做得更多，可她一向觉得，阿兄是自家人，无论为她做什么，因是骨肉至亲，都不必见外，更不用客气，说是应当应分的也不为过。
然则崔长陵——用二兄的话说，他只是个外人而已，不过虚担了个夫子的名头罢了。
可这样的念头闪过，她哪里敢在王遇之面前表露出分毫来，更有甚者，连她自己都是被吓了一跳的！
她隐隐开始明白，二兄说了这么多，问了这么多，其实不过是试探。
王羡脸色登时黑了黑：“二兄你在试探我吗？”
她直截了当的戳穿，反倒弄的王遇之不上不下，十分尴尬的立在那里。
可他到底年长，比她更会掩饰：“这有什么好试探你的？从前我也总觉得你还小，哪里就要想这些事了，今次你出事之后，又这样沉着冷静的应对，我从暗室中把你接出来到现在，你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痛哭流涕，我看来很是欣慰，才猛然发现，我们小幺长大了，再不是那个扯着我袖子撒娇卖痴要我带你偷溜出府的小丫头了。”
他一番话说的真诚恳切，王羡听了，也信了，却不过信了三分而已。
王羡想来，二兄或许心下会这样想，横竖再过一年，她也该议亲了，从小阿兄们也不是什么事都避讳着她，是以四下无人时，与她说这件事，倒也没什么。
可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反反复复的提起崔长陵。
“那二兄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提起夫子呢？”王羡噙着笑，把小脑袋一偏，须臾间便成了似笑非笑的打量他，“二兄说起我将来的亲事，说起我以后的夫主，却为什么要把夫子牵扯进来？其实二兄不说，我也是明白的。夫子再亲，等出师了，成亲了，那就成了外人。若真见了面，端着从前的情分行个大礼，这都没什么，可再亲密，就绝不能够了，更不要说，我曾在夫子府上住过那么久。可是二兄，你又是为什么，话里有话的说起来？”
她话到后来，索性沉下了脸。
王遇之一见如此，便知方才言语她未必全信，只道这丫头如今果然不好骗，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糊弄住的。
他是有心试探，也怕她真的情根深种，而事实上看来，她已然深陷其中了。
但他并不想让她知道，没有什么原因，也不怕她胡闹什么，就是私心里不想让她知道而已。
王遇之嘴角动了动，嘴唇也微启了一回，喉咙处滚动着，话就在嘴边，几要脱口而出的。
王羡凝神看着，竖起耳朵来要听他的后话和解释。
“二郎君和女郎怎么站在这里不进门？”一道老成的声音从王羡身后传来，还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越是走近，那声音中越是溢出欢喜来，“刚底下奴才递话进府，说是二郎君和女郎回来了，郎主和大妇欢喜的什么似的，偏等了这么半天也不见进门，就打发奴才出来迎一迎。”
因来了人，就什么话都不好再说了。
王羡回头剜了王遇之一眼，便侧开了身，那时叫王遇之先行的意思。
王遇之把她那一眼看在眼里，摇摇头：“你如今也学的越发刁钻古怪的。”
来的奴才是家里二总管，在王钊和王大妇面前都说得上话，是以王羡不敢胡言乱语，只怕先前与她二兄说的那些话，但凡露出半个字，钻进了她爷娘耳朵里，她就吃不了兜着走。
她对崔长陵的心思，二兄如今都要这样来试探了，她自己虽还有些不清不楚，可只怕落在爷娘眼中，只会更严重。
那然后呢？然后阿耶一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离开尚书令府，从此再不许她见崔长陵。
这不是她要的，她也绝不能接受！
是以王遇之这样子抢白了一句，王羡也只能咬咬牙，忍了。
她便拂了拂袖子，那广袖宽大，她一拂，又是重重的，撒气似的，带动着袖子大幅的摆动起来。
这不合规矩，尽管她还是一身郎君装扮未换下，可进了家门，就是王家女郎，不是那个王氏小郎君王宪之。
其实她从前顽皮，或者说她是顽劣，也没学的那样端庄，平日在家里，连禁步都不佩，就是觉得跑动起来环佩叮当，又丢人，又容易挨骂，索性不佩还好些。
偏今日王遇之也是犯了氮气，为着先前她直截了当的戳穿他小心思，怎么想怎么不得劲，总想找她的茬。
这会儿他走的又不快，眼睛的余光能扫到她一举一动，眼看着她广袖那样晃动起来，他反倒慢吞吞的：“晃，可了劲儿的晃，就这么一路晃到阿耶的脸前去，也叫我看看，阿耶这一向立规矩，今次你受这么大的惊吓，他还立不立规矩来罚你。”
王羡面上不服，手上却飞快的稳重自己的袖子。
那真是实打实的拿手又扶住的，直到晃动小了，便是正常走路带动的模样，她才敢撒开手：“你还有个做兄长的样子吗？”
王遇之一摊手：“你说有就有，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原本兄妹俩好好的，突然间就怄上了气。
二总管走在前头引路，听着两位主子在后头拌嘴，他有心劝和劝和，却不知他两个是闹的哪门子别扭，家中诸位郎君年岁虽长，可平素没事就好逗一逗女郎，只是从不会真把女郎惹生气了，都是点到即止，不过兄妹们一处时瞎胡闹罢了。
但看今儿这架势，二郎君不像是逗女郎玩儿的，这真是故意在找茬儿拌嘴啊……
他做奴才的只好愈发低下头，十分和适宜的叫声郎君：“郎主和大妇在后头等着呢。”
催促之意溢于言表，王遇之一挑眉，把目光从王羡身上收回来，也不再与她置这份儿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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