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羡那里与王遇之一路进内宅，她爷娘自拉着她好一番的问，王大妇红着眼，昔年持中馈何等雷厉风行的一个人，却包了一眼眶的泪，簌簌的往下滚落。
而王遇之也果然没骗她，连她三婶都焦心不已，只是不好越过王大妇，便坐在一边儿拿帕子一个劲儿的抹泪。
王钊又早在得知她与王遇之一道回了家时，就打发了人快去请大夫，其后一家子聚在一处，全围着她一个，好不关切，更是透着浓浓的温情。
然则崔长陵这里，就没有这样的浓情与温馨了。
廷尉府的大堂上冰冷的很，跪在堂下的人瑟瑟发抖，端坐高堂的崔长陵面无表情。
觉痴也跪在堂下，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好似堂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是无关的。
崔长陵眼风扫过他面皮，略眯了眯眼，却很快就挪开，再不看他。
他手上惊堂木一响，余下六人中，有五人皆是肩头一缩，唯有一人，面色平静，倒有些气定神闲的姿态。
崔长陵看在眼里，却不急着拿了他先问话，反倒指了指跪在中间的，先前在明昭寺回过他话的那容长脸的男人：“你口中说的老大，年龄几何，出身哪里？”
那男人却怔住，好半天支支吾吾的喊大人：“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
“胡说！”这话却是陈荃呵出来的，“你们一道犯下这泼天的案子，本官劝你聪明些，既归了案，就别想着替他人遮掩。难不成，你们一个个的赴死，却白送了他逍遥？”
“不——”男人的声音，简直可以说是撕心裂肺的。
许是陈荃的话确实吓到了他，又或者打从执金吾搜出他们，抓了他们到崔长陵面前，他就已经慌了。
可崔长陵仍面不改色：“你做这般模样，是给我看，还是给你陈大人看呢？”他冷笑，“你知道我是谁，对吧？”
男人果然脸色大变，一时连哭喊都忘记了。
崔长陵越发不屑的嗤了声：“你敢跟着他杀人，杀的还是清河长公主最喜欢的儿子，又敢跟着他掳走太原王氏的小郎君，难不成，跪在这廷尉府的堂上，反倒磨没了你的胆子？陈大人不过问了两句话，你撕心裂肺，状似害怕——你打量着，我是个极糊涂的人，而陈大人，也没长眼睛？”
他一通话洋洋洒洒的丢出来，丝毫没有给男人反驳的余地和机会。
而他话音落下，男人除了脸上不好看外，竟果真一改先前胆怯的姿态。
未及，他竟扬唇又笑了：“令君大人的才名，天下又有谁不知道呢？只是我也未曾欺瞒令君，我真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说是亡命之徒也不为过，铤而走险，也不过为了那点子富贵。当初是老大把我们拢在一处的，我们跟着他干，是因为他比我们都能干——”
男人话音收住，竟抬起头去直视崔长陵：“老大从来不在我们面前露出真面目的，从来蒙着脸，裹的严严实实，就更不要说他是哪里人，又是从何处来。令君，你问的这些话，我真不知道，至于陈大人说替人遮掩……”他轻声呵笑，那声音从唇角溢出来，不多时就传入了崔长陵耳中，男人又挑了眉，“被抓了，就成了将死之人。令君也知我们丧心病狂，既是这样的人，难道还讲什么情义？我若知道他丁点消息，早就告诉你，叫你们派人去搜捕，去住他了，不然凭什么我们要送命，他却带着黄金一走了之。”
这话说的诚恳，听来不像是作假的，也确实像是亡命之徒会说的话，会做的事。
祸到临头谁也甭想跑，就算是跑了的，他们也要帮着官府抓你回来，事情是大家一起做的，不可能罪责反倒都叫他们担了。
只是崔长陵眸色一暗，面上也阴沉下来，点了点桌案，终于一抬手，指尖对着的，正是先前那气定神闲的男人：“你周身气度与他五人皆不同，你又信不信我这双眼呢？”
“令君的眼，自然看什么都准。”他没抬头，闷声回了一句。
崔长陵倒意外他这样的说辞，却吊着嘴角在笑，看起来其实有些发了狠一样。
陈荃从前跟在他手底下办了那么多年的差，难得见他这样子，瞪大了眼多看了两眼，噤声不敢插话了。
“你既说看什么都准，那我便瞧着，你与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是亡命之徒，你，却不是。”他一面说，一面低头去抻了下衣袖，接下来的话，倒像是随口闲聊一样的了，“许渡那天回城，跟我说有这么一个人，他好心的给徐五郎君了一份体面。今日救了宪之出来，她也告诉我，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她先前和许渡的猜测，是真的，那个人，就是郎君你吧？”
他一时称郎君，陈荃一张嘴，一声令君脱口而出，崔长陵却一抬手，打断他的话，连看都没多看他一眼。
衣袖就那么一方，总会抻展了料理完的，崔长陵随意的话语说出口，紧跟着就是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跪的端正的人身上。
如那容长脸一般的男人，是决计不配人称呼一声郎君的，连他自己都说，他不过亡命之徒，走街串巷，也不过是看人脸色讨生活的苦命人。
而这个人——
他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终于还是有了松动。
那人脸上神情变的古怪：“郎君？”
“难道你不是？”崔长陵步步紧逼，有了些咄咄逼人的意思，“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其实也是个亡命之徒，只是仍存了份善心，见不得徐五郎君身死还有受此折辱，便悄悄地给了他这份体面。或者说，你这个亡命之徒，其实也信鬼神，信天道轮回，你的手上，说不准也沾了徐五郎君的血，你怕了，怕他要回来寻仇，要报复你，想用这份体面，换他放过你，恩？”
他的脸色，彻底变了。
崔长陵字字诛心，亡命之徒？呵，他倒挺希望，他也只是个亡命之徒而已。
他合上眼睛，学足了觉痴的模样，紧闭上了嘴，做出一派打死也不会再开口的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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