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喧闹的午市，人潮褪去，南城区巷口的小酒馆里头只闲散的坐着几个客人。秦可萌走到门口，一眼就瞧见骆瑶正冲自己挥手。她挑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外头栽了几棵银杏树，金黄的落叶铺了一地，风景独好，且因临街，视野开阔，倒是处好位置。
秦可萌刚坐定，骆瑶便朝柜前的人叫唤道：“小二，来两坛上等的女儿红！好吃的下酒小菜也都照样来几个！”交代完转身就见秦可萌眉眼高挑，唇角勾出一抹邪邪的笑意。
“骆瑶，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财了！”
骆瑶被说的不好意思，面皮微红，摆手解释：“萌萌你可就别取笑我了，注视昨日刚发发了俸禄，想着之前说过要请你喝酒的，我岂能言而无信啊！”
秦可萌瘪嘴冷哼一声，仰着小脑袋打趣道：“算你有义气！”眉目一转，又不禁打量身前之人，顿觉此番见面，骆瑶倒是和早前又大为不同了。在翰林院时她就有所察觉，如今这种感觉更甚。
骆瑶虽然性格执拗，却因在江湖城底层摸爬滚打多年，为了生存，被现实磨平了身上的棱角，世故圆滑，习惯卑微讨好，甚至在与人言谈时，常显露唯诺不安之色。可当下的她，眉目清亮，自信飞扬，显然是更努力地再为自己而活。
秦可萌一面为骆瑶的蜕变感到高兴，一面又暗叹六部果然是个神奇的好地方，竟能让人改变如此之多。也难怪六部中人不愿加入造星计划了，思及此心中不由黯然起来。
见前头还笑脸盈盈的人儿，面色飞变，还叹起了气，骆瑶出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还在为造星计划招募人的事情发愁呢？”
说话间正逢酒菜上桌，秦可萌拔了酒塞子，往嘴里灌了两大口，酒入愁肠，眉头紧蹙，又叹了一声：“哎，别提了，这几日我们什么招数手段都用尽了，除了那胡狐，却是连一个人都没招到！”
秦可萌在翰林院大张旗鼓招募民伶一事，在六部里闹得沸沸扬扬，骆瑶也是早有耳闻，见她心里烦，喝的有些猛，忙劝道：“你慢点喝！你同我说说招人的要求吧，我回部里再给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骆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一遭走下来我算是弄明白了，其实换位思考，换做是我也会选择好好地在六部当差，那些人不愿来也是情有可原。你才入六部不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别掺和进来了，之后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
骆瑶把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来，恼怒道：“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到底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她语调高扬，话音落下，就惹来身边几桌人的侧目。
她秦可萌重情义，她又何尝不是，在自己最为落魄之际，是秦可萌给了她一个家，现在对方有困难了，她定是要竭尽所能帮忙的！
眼前的人双眼红红，显然是气急了，攥紧拳头，死死地咬着唇。
秦可萌把她按回椅子上，好声好气地赔不是：“哎哟，我哪能不把你当朋友！就是不想你有麻烦罢了！”
骆瑶心里动容，知道对方用心良苦，面色缓和了几分，却依然反驳道：“麻烦什么，我骆瑶不怕麻烦，你倒是先和我说说，你招募的要求，兴许我还真能给出出主意。”
见人如此坚持，秦可萌只得退让，想着不过是让对方出出主意，不让人实际参与进来，万一惹了什么祸事，也好让骆瑶全身而退。说起来她也确实应该集思广益，多听听别人的意见，没准真能解决眼下困境。
“成，我和你说！其实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起初想招几个相貌好的人加入造星计划，你知道的，长得好看哪里都吃香，肯定能吸粉不少，可按现在这境况，已不敢奢求大多，只要是个人就能接受！”
骆瑶听了，蹙眉喃喃道：“长得好看的人啊！”思量半晌，眼珠子飞快一转，骤然瞪大，激动地拍案而起：“我想到了！”
桌椅颤动，秦可萌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问：“你想到什么了？”
“就你说的好看的人啊！”骆瑶起身，几个大步挨着她坐下：“现在最大的困境无非是六部待遇好，里头的人不愿放弃已经拥有的好差事，那我们就不找六部中人就好啦，剩下无非就是你们丐帮里头的人，你好好想想，丐帮里长得好看的人有谁？”
秦可萌一面听她说道，一面夹菜往嘴里送，点头道：“恩，你分析的很有道理啊，只是很不幸地告诉你，咱们丐帮里就没你说的长得好看的人，不然我何必去六部自讨苦吃啊！”
“不不，你再好好想想！”骆瑶冲她使眼色，笑意狡黠。
秦可萌咬着筷子，疑惑陡生，实在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笃定道：“我是丐帮的老大，有没有我还能不知道吗？”
骆瑶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虽说是丐帮的人，可并未规定以前在丐帮呆过的人不行啊，萌萌，你难道忘了你那个貌美如花的前任夫婿了吗！”
“噗！”秦可萌嘴里的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呛得剧烈咳嗽，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人，结巴道：“你方……方才说谁来着？”
“就是你那个前任夫婿啊，你难道忘了之前有一次我俩喝酒闲聊，你自己说你那前任夫婿长得貌美如花，惊为天人，当属江湖城第一美男！”
秦可萌面色绯红，惊愕至极：“我……我竟然还说过这样的浑话？”
见人点头，她气得直打自己的嘴，心虚地辩驳道：“我喝醉说的鬼话，你也信啊！什么第一美男，明明长得很丑！丑到都能把隔壁街坊的小孩给吓哭！”
骆瑶却露出一副已然看透的表情，啧啧道：“也不知道那日晚上是谁做梦喊了十几遍那个渣男的名字！若是真的那么丑，怎会如此念念不忘！”
“……”秦可萌脸色更红了，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更是七上八下，骆瑶那丫头竟然不睡觉偷听她说梦话，还有她怎么可能喊这么多遍那混蛋的名字！
关于“渣男”一词，骆瑶也是听秦可萌时常挂在嘴边，后来才知是负心汉的意思，喊多了便也上了口。虽然秦可萌并未详细说那渣男到底干了什么坏事，但她可是亲耳听见秦可萌说他长了一副好皮囊的。当下对方越是愤然辩驳，越是显露她的心虚，女人呐，都是心口不一的。
“萌萌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渣男既然对不起你，依我看，当初欠下你的情债！不如就……”骆瑶忽然眯起眸子，贼兮兮地笑起来：“让他肉偿吧！”
秦可萌一个激灵，双手护胸，身子后仰，指向对方痛心疾首道：“骆瑶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肉偿不是让他对你怎么样？嘿嘿嘿，而是你为何不借着这次造星计划，好好利用他的好相貌，为所欲为一下呢！”
这几日秦可萌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愿想方书屿的事，可这个被她讳莫如深的人今日被骆瑶再次提起，甚至和造星计划有了联系。秦可萌有些不知所措，可其实细细一想，骆瑶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六部的路竟然走不通，就只能在丐帮里找人，与其随便找人凑合到时候过不了关，还不如找个高颜值的，如此方书屿倒是最佳的人选。
“萌萌，你先喝着，我出去下，马上回来！”恍惚间被骆瑶的声音拉回现实，秦可萌见她直勾勾地盯着窗外，而后急切地就往外头跑，以为她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便也跟着跑了出去。到外头就看到了对街的白衣少年，竟是顾烛生，又见骆瑶直冲少年的方向而去，一时心如明镜。怪不得这丫头非要挑这个小酒馆，还坐在靠窗的位置，原来早就打听到了今日顾烛生会来这里办差。
哼，这陷入爱情的女人呐！当真是见色忘友！
“顾大哥，好巧啊！你今天是来这里办差吗？”少女声音清脆，顾烛生光听这声音就能辨出人来。明知身后的是何人，却故作冷漠，不愿回应，只是静默地站着。
骆瑶以为他没听见，又拔高声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顾大哥？”
顾烛生哪怕再木讷迟钝，这些时日骆瑶的频繁出现，也让他起了疑心，找人稍一询问便发现她竟在暗中打听他的习惯爱好和平日出入之所，顿觉自己的隐私被人窥探，愤然不已。
他脾气好，又说不出什么重话，酝酿多时，转身试探道：“骆姑娘，当真是巧，怎么再下每回都能遇见你？你莫不是故意跟着我吧？”他面上似笑非笑，口气冷冷。
顾烛生平日虽然话少，待人却是客客气气的，骆瑶哪里听不出他口气里的冷嘲热讽，有些委屈道：“我今日真是约了朋友来这里喝酒的，又刚巧看到你，才会出来同你打招呼！”
当然她确实提前做好了功课，打听了对方的行踪，才特意挑了这处地方，可这话她哪敢现在就告诉顾烛生。她还未好好表露自己的心意呢，当下若节外生枝，就怕把人吓坏了，以后躲着自己可就不妙了。
顾烛生哪会轻易信之，骆瑶为证清白，信誓旦旦道：“你等着，我可以叫我朋友过来！”也不等人回话，脚下生风般往酒馆的方向跑。
秦可萌不想打扰他们，当电灯泡，正准备回去喝酒就被骆瑶给生生地拽到了顾烛生的面前。
“今天我就是和萌萌来这附近喝酒的！”骆瑶声音清明，又冲身边之人使眼色，秦可萌见顾烛生面色难堪，想来是骆瑶“追”人追得太紧了，让人生疑，洞悉一切后，忙接话打圆场：“是的，顾少侠，不久前我两就相约了今日在这喝酒。”
“你看，顾大哥我没有骗你吧！”
秦可萌都发话了，顾烛生不好再说什么，骆瑶占了上风，又朝他笑，笑容夹了几分得意之色，明艳得晃人眼。他移开视线，抿抿唇，平息心头的燥意，面无表情地朝两人抱拳道：“如此，再下也不打扰两位喝酒了！再下还有事情要处理，便先行一步了。”说罢，快去离去。
“我看你啊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人家摆明了不想搭理你！”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秦可萌哪能看不明白。骆瑶听了，神色一闪，却不说话。怕她伤心，秦可萌噤声，就见顾烛生拐进前方临街屋舍旁的暗巷里，未几，巷口处出现一道身影，一半落在阳光下，一半隐在黑暗中，清瘦颀长，身形不似顾烛生，却无端让秦可萌觉得熟悉。
“你知道顾烛生今天来这里干什么吗？”秦可萌盯着前方，鬼斧神差地问道。
“我听说是这附近巷子的下水道给堵了，质检部的人特意过来检查的，顺便再派人疏通！”
秦可萌应了一声，见那身影一晃不见，双脚像不受控制似的，往前走去。
“萌萌要不咱们回去吧，我觉得顾大哥好像不愿见到我！”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可能是她追得实在太紧了，倒有些适得其反了。骆瑶心存顾虑，不敢再向前冲。
秦可萌却置若罔闻，脚步不停，走到巷口处，就听到低低的交谈声，暗巷的阴井盖子被打开了，臭味熏天，少年站在里面，只余半个身子再外头，正仰头与半蹲的顾烛生说话，衣衫上尽是秽物，银色面具在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影，刺的她双目生疼。
耳畔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隐隐传来几声叫唤。方书屿闻声抬头，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见墙上有道影子忽闪而过，他不由蹙了下眉，缓缓移开视线，把挂在下巴处的口罩重新戴上，俯身钻入了洞中。
“萌萌，你怎么了，你要去哪里啊？”骆瑶跟在秦可萌后头，见她神色慌张，像是丢了魂一般，喊她也不回应，只是一股脑地向前冲。
手臂被人拽住，秦可萌混沌的思绪才骤然清醒，喘着粗气回：“骆瑶对不起，我突然想起帮里还有重要的事情，先走了，下次我找你喝酒！”
骆瑶见她面色不对，追问道：“你真的没事？”
秦可萌强颜欢笑：“真没事，我先走了。”
步入人群，她被搅乱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见到方书屿为什么要像个胆小鬼一般逃开。白蝶和骆瑶的话相继在脑中回响。方书屿虽然平日里看着吊儿郎当，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可她就是知道他骨子里也是个骄傲的人，若不是真的陷入绝境，走投无路，定不会沦落于此，说来也是奇怪看到他如此，她心口就有些发闷，不是滋味。
虽说两人之前是合作关系，可名义上也是夫妻，若是被人认出来，哪怕已经和离了，她肯定也会被有心人连带着嘲讽，那她不是很没有面子吗！方书屿之前做了对不起丐帮的事，后来暗中筹钱帮他们度过劫难，也算是把这债给还清了，她自然也不会在这事上钻牛角尖，再同他斤斤计较。如今造星计划正好缺人，对方又这么可怜，要不她就大发慈悲救救他好了！
思绪开朗，秦可萌自顾点了下头，心情大好，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对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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