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长宁刑部衙门前,一颗有年数的大榕树屹立在侧,树底下的冯成修已经踱步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定了定心,假装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顺着府衙外苑一直向南走有一个旁门,门口有两个挎腰刀的兵丁把守,小门上面写有四个字“刑部天牢”。
其中一个守门兵丁大喝一声:“什么人?”
另外那个先是一愣,审视半晌,方才后知后觉地认出来,他连忙躬身行礼:“大公子!”
“嗯!”他从袖中掏出两锭银子,放在门卫手中:“我要进去看个人。”
那门卫一乐:“是,谢大公子赏赐!”然后又表忠心:“大公子放心,此事卑职等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讲起!”话落将大门打开,躬身而请。
冯成修端了端架子,甩袖负手走进去,他没做过这样的事,委实有些心慌。
而且这牢房味道甚是古怪难闻,是雨后的潮湿发霉加上已经干涸腥血的味道,令人闻之欲呕,整个空间十分昏暗,只有两边几盏油封闪着微弱的光。由于常年不见天日,这里莫名有种阴森死亡的气息,一个正常人待在这一会儿也受不了。他身娇肉贵,哪里来过这样的地方?不由得掩面皱眉。
在狱卒的带领下,他终于在最内部、最隐蔽的一间单人牢房中,看到了要找的人。顿时大吃一惊,面前的云策一身褴褛、满是斑驳血痕,乌发凌乱,还带着手铐脚镣!根本不似往日华衣锦服、沉渊峙岳,令人高山仰止的模样。
若非那双深如潭水的眼睛,他根本就无法辨别这是昔日身处高位指点江山的太傅大人。
牢房中有一方桌案,上置文房四宝,而他手里拿着一本书,于案后拔背而坐,其身形消瘦且面无血色。眸光看不见任何起伏,却难掩光华内敛的气韵,他闻声望来,看见了目瞪口呆的冯成修,眉宇间有一分的上挑,没有言语,但意思很明显,让其主动表明来意。
冯成修有些心虚,因为他注意到云策身上还有未曾凝固的血痕,分明是刚刚被施了刑罚,而这始作俑者应该就是他那见风使舵的亲爹!
缓缓地,他上前两步,小声道:“太傅大人!”然后四下张望一番,方才从袖中取出那封书信,“这是……云小姐让我交给你的!”这样尴尬凝固的气氛下,他实在无法假装若无其事地寒暄一番,于是直接说出了意图。
云策心弦一动,略感意外,不由得目光审视,乔儿竟然托他来送信?他们之间何时变得这样熟络了?!下一刻便起身将信纸接了过来,古井无波道:“多谢!”
“我没有看!”冯成修忽然解释道,他心中莫名涌出一种类似同情或愧疚的情绪。算起来,云家这兄妹俩前后都救过他的性命。
云策微微点头,就再没给多余的目光。
冯成修忍不住道:“太傅大人,虽然我爹对你……如此,但是你若需要我……我……”话没说完又觉得自己煞是可笑,他一纨绔子弟并无一官半职,即便有心相帮,又能做得了什么呢?顿了顿,又问:“需要回信么?我可以帮忙带出去!”
“无需!”云策淡淡道。
冯成修自觉没趣,缓缓转身走了出去。心中开始腹诽,他爹真是目关短浅,有必要将事情做的这样绝吗?世事无常,瞬息万变,究竟谁能笑到最后还说不准呢!把人打成这样,新伤旧患,鞭痕纵横交错,鲜血淋漓,皮肉外翻。如此恩将仇报,分明就是一点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啊。不行,他得去找他爹理论一番……
云策打开信纸,第一页上只有两个字:“混蛋!”他心中一顿,无奈扶额苦笑,心道这死丫头还是生了他的气了,竟如此口不择言!
第二页是一幅画,黑白相间浓淡相宜,传神妙肖,一看便是画作中的上品!但画者潦草几笔便勾勒出一番让他怒气汹涌的场面,画中一男一女同乘一骑,纵马飞驰在旷野里。男子从身后紧紧地拥住女孩,女孩回首仰望,她嘴角上扬,目光温柔缱绻,男子含情脉脉地回望,两人的鼻息近在迟尺。
虽面容不识,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人便是云乔和周云廷!
明知道这是故意画来气他的,云策还是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睚眦必报的死丫头,你给我等着!
压了压怒气,翻开第三张,也是一副画。烈烈骤雨之下是一朵肆意绽放的花朵,它娇艳欲滴,迎风而立,花苞偏向左方,花径却亭亭净植,未曾弯曲半分。
北上南下,西左东右!
云策心中掀起起起伏伏的波涛,当即了然,傻丫头是想去西俞冒险!幸好他多算了一步,将宗九炎和慕容琴委派了过去。只是这天凤岛不如北辽更安全,而且一路上敌寇环伺,危险重重……
思及此,云策气愤之余又深感无奈,感慨心爱之人太聪明也未见得是什么好事!今日距她离去仅仅半月不到,玄青堂的嗜睡散能保十日不醒,算时间距离,蜂鸟传信到长宁最快也要三四日。
也就是说她一觉醒来便将各方棋局盘算推演了一个遍,最终直接将目标锁定了西俞,并当机立断企图以身犯险!而且,他将周云廷放到她身边的断后和试探之意,她亦看破了,并气愤填膺地威胁他,若敢有差池,下半辈子她就如他所愿跟周云廷双宿双栖!
她指使青雨用蜂鸟传信,借由之前的一两分情面委托刑部尚书之子传递消息,既试探了冯成修和冯家的态度,又保证了消息传递的安全性!而且这信上内容极其隐晦,即便被人打开,也根本看不懂里边的内容。
大胆心细!
云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必须得快点出去,不能再拖了,否则这丫头耍起心眼来,那两个老家伙不一定能看住她!若真让他进了西俞那虎狼之地……
云策眉宇微凝,内力凝聚于掌心,手中的信纸霎时成了灰烬。接着从怀中拿出那枚玉雕小狐狸,愤恨地端详半晌,心道:死丫头,你若敢自作主张,为兄就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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