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渊感觉手臂一紧，回过神来，原来是墨不语伸手过来搀了他一把，她低声道：“你想什么呢？摇摇晃晃的看着都要掉下去了！骑马呢，你专心点啊！”
她关切的神态让他心中一暖，收起神思，冲她浅浅一笑：“嗯。”
对视之间，眼中已全是她的清濯面容，方才迷幻一般的情景不知不觉又散了。
他们都没注意到有一人脸上已罩了一层灰败的色泽。谢师爷悄然落后，从后面看着宋渊的背影。
刚刚宋渊念出的那三个字：“阿胜哥”，连离他比较近的墨不语都没听到，却落进谢涂耳中，而且不亚于惊雷。
阿胜……
宋渊记起阿胜了，那么，距离记起别的事也不远了。
似有乌云从眼底飘过。果真耽搁不得了，当断则断。幸好，他已经安排好了。
冬狩猎场在昭平城北三十里处的山林，狩猎时长一日一夜，他们当晚将在山林中扎营，次日上午返程。
开狩前拜祭过天地，宋筑将一张弓交到宋渊手中：“你不会用弓，拿着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谢涂在旁边道：“郡王说得没错。虽说公子是郡王兄弟，冬狩中原应猎到猎物展示威仪，但公子体弱拉不动弓，就让护卫代猎一头什么，算公子猎的就好。”
宋渊瞥他一眼，道：“我刚刚听他们在说大家会比试狩猎。”
谢涂道：“没错，每年冬狩都会比试，谁捕捉的猎物多，郡王有一份厚赏。”
“哦？赏什么？”
“赏银百两，另外，有职位的提拔一级。不过公子体弱，就不必……”
宋渊忽地打断他的话：“谢师爷也参加吗？”
谢涂面露得意：“那是自然，我可是打小就与郡王一起学骑射的。”
宋渊抬眼看着他：“那今日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谢涂失笑：“你连弓都拉不开……”
他对宋渊的嘲笑之意不自觉地露了半点出来，宋筑脸上有微微不悦一闪即逝。
宋渊淡淡一笑，从箭袋中抽出一枝箭搭上弓弦，忽地发力拉弓，居然一下子就拉开了，箭离弦而出，却飞得不知所踪。周围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世家子弟们中间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宋渊也不在意，遥遥望着羽箭失踪的方向，感叹道：“这弓箭不好用，准头略难掌控。”
谢涂嘴角抽了抽。这哪是略难掌控，箭都找不回来了。明明是自己箭法不行，还怨弓不好。不过，宋渊看上去文弱，没想到手劲还不小，这一点颇出意料之外。
虽表演失败，宋渊并没有半点羞愧，临走时，暗暗瞥向谢涂的一记眼神甚至带了几分挑衅。
这家伙，在所有人面前要么温顺，要么迟钝，偏偏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把所有锋芒都朝谢涂招呼。谢涂暗叹一句：果然是注定的命中相克。
宋筑望着二弟背影，满脸的宠溺：“各世家的人都在看着呢。一会比试，你让着他些。”话到最后，带着一点强迫意味。他知道谢涂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人，若不事先提醒，真未必让着阿渊。
谢涂脸色一僵，这才惊觉刚才只顾着跟宋渊较劲，有些忘形了。赶紧堆起笑容：“是，郡王放心，公子若丢了面子，不就是郡王府丢面子？我哪敢胜过公子？一会我让护卫悄悄逮了猎物送到公子箭下顶数。”
宋筑满意地点了点头。
谢涂笑容可鞠地转身，脸上表情瞬间掠过一丝阴沉。
过了不久，宋筑发出号令，几十骑骏马分作数支，投入茫茫雪林，宋筑本人也亲自上阵，他虽不参与比试，却也要象征性地在山林中奔驰一番。他原打算带着宋渊一起的，在马上叮嘱道：“你不要跑远，就跟紧我……”
话只说了一半，转头却不见了那家伙踪影，墨不语也不见了。想着必是这二人好胜心强，深入林中去了。不禁担忧起来，赶紧让人去寻。
没想到去找的人也一去不回。
宋筑丢弟弟丢怕了，哪里还顾得上打猎，又派了一拨人出去。
直到暮色将合，宋渊和墨不语连同寻他们的人一齐回来了，一群人竟抬了七八头猎物回来，有鹿有獐子，甚至还有一头四蹄被捆着，咆哮不止的花豹。
护卫们欢天喜地地嚷嚷：“这是公子逮的花豹！活捉的！”
宋筑憋了一肚子火想训弟弟一顿，见他们收获这么多，阿渊脸上还带着奔走后的红晕，难得的神采奕奕，又不由把话咽了回去，语气变得温和：“有没有受伤？”
“没有。”
他这才沉下脸：“豹子这种猛兽你也敢猎？你好大的胆子！”
宋渊嘴角弯着笑：“都是不语猎的。”
宋筑：“……”至于把功劳全推给别人吗？
“这些野兽都是不语以鬼打墙……哦不，是以迷阵术困住的。”
宋筑感兴趣地道：“野兽也能被迷阵术所迷吗？”
墨不语抓住时机上前一步：“回郡王的话，兽有兽道，它们看上去似是漫山遍野乱跑，其实日常活动都是有轨迹可循的。我只需观察野兽足迹，在它们经常走的道上设上障碍，引着过路的野兽进入公子埋伏的地方，由公子负责击杀。”
宋筑想起阿渊射丢了那支箭：“阿渊负责击杀？”
宋渊上前一步，把手中的弓给宋筑看，只见弓身中间多了个精铁的小物件。宋渊把它取下来给宋筑看了看。那上面有小突起，刻着几个刻度，中间有凹槽，再将它往弓身中间一扣，“咔”地便扣上了，再拿了一支箭搭在弦上，对着远处一棵大树拉满弓，稍微瞄了一下，松弦射出。
上一次表演把箭都射丢了的人，这一次竟然正正当当射中了树身，箭尾犹自颤动不已。
宋筑好奇道：“这东西是个望山么？”（注：望山，古代弩机上的简易瞄准器。）
“是，不过我略改装了下，与弩机上那种有些不同，可是简单地加在普通弓上，准头就准了许多。”
宋筑面露赞赏之色：“我就说阿渊从小聪慧，会弄这些小东西。不过，也不可总依赖取巧，还是要练习只凭手眼的箭术，那是实功夫。”
“大哥教训的是。”他温温顺顺说，“我们原打算不语负责引来猎物，我来击杀，可是我改的箭还是有点问题，不太好用，花豹又太灵活，总也射不中它，还是不语布下的网扣把它兜住的。哦，就是兜住谢师爷的那种网扣。”
谢涂已经回来了，正好走近，最后一句清清楚楚飘进耳中。
这小子故意的。他气得眉头一跳一跳的。
宋筑不由掩了一下嘴角的笑意。
宋渊转头看了看谢涂，见他马鞍边只挂了一只野兔，毫不掩饰地露出鄙视的神气。
宋筑也皱了下眉：“涂之收获有些单薄啊。”
谢涂有苦说不出。他其实还猎了一只鹿，却因之前宋筑叮嘱“要让着阿渊”，暗中让人扛着那鹿找宋渊“送货上门”。结果大概是两拨人错过了路线，现在连人带鹿都没回来呢，宋渊这边倒满载而归。真是一片好心打水漂，还倒亏一头鹿啊。
却见宋渊谦恭地道：“我这边的猎物都算不语抓的，我只是个帮手。我与谢师爷的小比试，算谢师爷赢了。”
谢涂心头发堵，还必须赔着笑赶紧也递上谦让奉承之辞，心中着实郁闷。同时也看破了宋渊的小算盘。狩猎的人们已全部回来了，都不必给大家的收获点数，只看那一堆猎物和生猛的花豹，也知道其他人不可能超过这两人的。现在宋渊主动向他认输，那今年比试拔得头筹的人是谁？不就是墨不语么！
绕来绕去，还不是为了这个丫头片子！
就说这小子看似纯良无害，其实一肚子弯弯道！只有郡王以为他这个弟弟乖顺无心机罢了！
不过……他就算是再嚣张，也嚣张不过今晚了。谢涂嘴角悄悄掠过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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