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晚上，但马群附近挂着灯，宋渊认出了那匹马，那是阿胜哥的司雷。也认出了那个人，是大哥的伴读谢涂。
他在干什么？给司雷喂药么？司雷病了吗？它是阿胜哥的马，为什么不是阿胜哥来照顾它？
马儿不太愿意的样子，甩着头拒绝。
一时间宋渊想出去帮忙，但又忍住了。这个谢涂对大哥唯命是从，若是被他发现了，跟被大哥发现是同样的下场。
谢涂与司雷原就熟悉，他抚着它的脖颈，很快让它安静下来，乖乖咬住了水囊嘴，谢涂把囊中液体尽数挤进司雷的嘴里，然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了马儿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去。
直到谢涂走远，宋渊才小心地从藏身处出来，去察看司雷是否真地生病了。
他刚走近，司雷就打了个响鼻，往后退了几步，看上去有烦躁又抗拒。宋渊愣住了：“司雷？”大哥的司云、阿胜哥的司雷、他的司风平时常一起出入，各个人和马之间的关系都很好的，今晚司雷却像不认识他了一般。或者它真的不太舒服？
宋渊有点伤心，但还是不去强迫它，自己又回树叶窝子里趴着去了。
再一睁眼时，天色已大亮。他一咕噜爬起来，却发现马儿们都不见了。原来是他睡得太沉，大家已经都来骑走了马儿狩猎去了。他懊恼地很，原还打算好好盯着，趁阿胜哥过来牵司雷时好叫住他呢！
只好去林子里找阿胜哥了……
狩猎场占地广阔，他走着走着便走糊涂了，眼前视线突然开阔，他已走到树林边缘，来到一条大河边。正茫然不知所措，一侧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回头一看，见一匹黑马如疾风般驰来，背上是一个蓝衣少年。
他远远就认出了马上的人，惊喜地招着手唤道：“阿胜哥！”
安燕胜也看到了他，原本还冷静的脸色却惊慌起来，大声道：“阿渊让开！”
宋渊还没反应过来，速度惊人的司雷已冲到跟前，一瞬间他甚至看清了它两眼呆直，嘴中吐着带血色的泡沫。
司雷疯了！
眼看着要撞上宋渊，安燕胜强行拨转了马头。宋渊左侧是大块山石，若是撞到石上，人和马怕是性命都不保。而右边则是一条河。
安燕胜选择了河。
他当时想的一定是落水后游水生还的可能更大。
宋渊眼睁睁看着司雷带着它背上的蓝衣少年腾空而起，如融化在虚空中。
之后他大概吓糊涂了，一片混乱模糊。
影像再度成形时，他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嘴里疯狂地哭喊着：“大哥不要杀司雷！不是它的错！”
他也有十二岁了，已会思考了。前一夜谢涂给司雷的强行喂药、司雷口吐血沫的疯状，两副情景在眼前交替出现，他猜到其间必有关联。
可是他来不及解释，大哥的剑已经挥下，满脸烫热，漫天血红。
昭平大狱里，血珠又漫过宋渊的眼睛。
这不是魇境中幻觉，他头上真地出血了，是在木栅上撞的。他在梦行状态下不知不觉重现了当年所有的动作。时而蜷卧，时而走动，时而奔跑。可是这囚笼这么小，他便撞在木栅和墙上撞来撞去，撞出血也不晓得疼痛，因为心中恐惧已压倒痛感。
而巡逻的狱卒之前看他总是乱转，以为他只是在烦躁地走动。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异状。
而大狱门口处又出了一阵骚乱，值夜的狱卒几乎都聚过去了。有头目高声问：“什么情况？”
值岗的狱卒说：“刚刚有个女的说要进去探监，我答说夜间不许探视。一错眼的功夫，那女的就化成一阵烟不见了。”
头目怒道：“你说什么鬼话！”
狱卒语气中仍透着惊慌：“我说的都是真的！八成是冤死鬼作怪！”
另一人哆嗦道：“我也看到了！这大狱里冤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闹鬼倒不稀奇……”
几人议论纷纷，越说越怕，在门口聚在一起不敢落单，谁也不愿折回黑沉沉的狱中。
而那个“女鬼”，已经如轻烟般飘行在大狱阴森的过道里了。那有如鬼魅的飘忽身形，正是踏着星罗步潜入的墨不语。
今日是正月初五，她是午后时分才回到的昭平城。按正常速度，从镶宝镇返回昭平城得走三四天，但她心中莫名焦躁，将马车寄存在半路上一处云止客栈分号里，直接骑着马儿快马加鞭地赶回，只花了一日多功夫就抵达了。
一路上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急什么，或许是完成了任务，急着找郡王复命吧。
可是回到昭平城的云止客栈一落脚，见到乌秀娘，一句没过脑子的话便脱口而出：“宋渊情况如何？”
乌秀娘脸色古怪：“被他哥下了大狱了。”
郡王之弟被捕下狱的事自然是对外保密的，但每个云止客栈分号都有一个职能：收集当地八卦讯息。与门主有过来往的宋渊自然在重点监控范围。可是，宋渊究竟犯了什么错，却没有打听到。
墨不语听了，脸色一变，什么也顾不上，便出门了。
她原想着直接去找宋筑问个清楚。路走了一半又改主意了。心中那股焦躁的火越烧越急，她莫名觉得要立刻见到宋渊，一息一刻也不能忍。
于是她便直接去了大狱。天已黑了，狱卒自是不让她进。她也知道塞块碎银子就能进去，但这点功夫也不想耗，脚步一飘，御起星罗布，瞬息间便从狱卒的视线死角绕了进去。
守门狱卒大惊小怪地嚷嚷着见鬼，狱中巡逻的人也纷纷被吸引出去，她轻松避开这些人，如一缕风钻向大狱深处。
一间间牢房找下去，总算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渊不住在数尺见方的牢房里走来走去，微低着头，时不时不轻不重撞在木栅上或是墙上，便折个方向撞向另一面，似是在闹脾气一般。
她心中迷惑：他在做什么？
猫着腰到近前，压低声音唤道：“公子。”
宋渊没听到一般，仍在徘徊不止。她察觉不对，突然发现地上密密的印子。牢房的地面本就是深色的灰砖，那些印子并不显眼。可是离得近了，却可以发现有些湿腻。
她从栅格中伸指进去，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一下，脸色骤变。是血。这一地的斑印，是宋渊的血脚印。她意识到他不是清醒的状态，又在梦行了。这副样子，究竟梦行了多久啊？
她抬起头来，颤抖着声音又唤他：“公子，公子……宋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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