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征辽行营。
“报!江夏王李道宗求见大都督。”有牙兵禀告道。
李治正在等候东路军的消息,东路由平壤道行军正副总管张亮和程名振等领着,从东莱过海袭击卑沙城。海路情况复杂,这个时候罗盘指南针还没完善,对于季风的判断也不准确,变数很大,所以李治的计划是先从陆地上撕开口子,原来的历史上太宗皇帝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为了谨慎起鉴,虽然唐朝做了大量的情报工作,但是做为第一次带兵的人,李治便决定让人去试探一下高句丽在辽水流域的兵力布置情况。
江夏王李道宗和左卫大将军薛万彻都主动请缨,要求自己带队去查看。不过太宗在出发前就私下对李治说:“现在朝廷能打仗就只有李世勣、李道宗和薛万彻,二李带兵我是放心的,虽然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只有薛万彻不是大胜就是大败。”所以李治便让李道宗带了兵去探一探高句丽的虚实。
“快,把王叔请进来。”李治大喜。
李道宗穿着铠甲就进了来:“道宗幸不辱命。”
李治叫人烫了酒与李道宗吃了。
李道宗吃了几杯,深陷的眼窝里又恢复了几分神采,抹了抹嘴巴说道:“这鬼天气,道路泥泞难行,好在高句丽蛮子的驻兵也不是很多,趁其无备可一举拿下新市砦。”
李治说道:“眼看这就十一月了,天气转寒,我们的士兵大多关中人居多,肯定不习惯,占领新市倒是不困难,只是这样便惹得高句丽警觉,而我军客地作战,如果拖下去很可能不妙。”
“大都督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辽东道行军总管李世勣应声说道,“陛下和卫公的来信也是这个意思。”
李道宗也是常年带兵的人,见李治说得入理,心里的轻蔑又轻了几分,又听李世勣表了态,知道这个年轻人背后是什么,更添加了一点敬畏。
太宗皇帝出身行伍,目前的军官不是他的老同事就是老部下,这些人的品性脾气他都很清楚,而让李治来担任领导带着这帮子叔叔伯伯,他一开始还真不放心,所以私下也把几位老战友找了来打预防针。太子当年砍杀鞭打张玄素的东宫奴仆的事情,这几位都还记得,俗话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虽然说是现在看来李治不能和太宗比,但是也指不定将来更厉害,并没有谁生下来就会带兵。
“至于进兵时间,到时候会通知王叔的。”李治虽然没带兵的经验,但是太宗这样的专家教导下还是有了几分样子。
安萝山(据说即今天辽宁朝阳市东南凤凰山)
幽州总管姜行本和少府少监丘行淹正在督造攻城的器械。
“据说高句丽人非常善于守城。”李治正在查看制作现场,忽然询问起姜行本来。
姜行本恭敬地说道:“听前隋故老说过,东夷人善筑城寨,天朝军队难以攻破,所以战事持久很难有所进益。”
李治点了点头,中国中原王朝之所以把东北地区的政权列为不征之地,大多因为其地气候寒冷人烟稀少,不适合于农耕民族,就算强制移民所花的成本也很大,而太大的疆域又容易造成天高皇帝远,中央控制起来很不容易,维持其行政运行也不容易。疆土并不是越大越好,而是有效控制地区越大越好,所以朱重八在建立明朝后很傲气地对臣子说:“今日之势远胜汉唐。”这次出击高句丽一是巩固天可汗体系,二是先发制人剪除东北边境隐患。这是一件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事,必须要有人来做。
看了看高大的云梯、撞车和巢车等攻击工具,李治还是很满意的,唐朝的技术优势在世界是领先的,制作的武器也代表了七世纪的最高水准。唯一担心的就是补给线。
当年高句丽名将乙支文德就是利用高句丽“江南道”多山的地理优势,采取的引诱退让的办法,让隋军掉以轻心,冒险突进,结果被切断补给线,三十万军队化为冤魂,连名将如来护儿兄弟也狼狈而退。李治每次读到这里都提醒自己,自己是不懂军事的,那就最好别乱多嘴,征高句丽的失败其实做为最高统帅的杨广好大喜功的个性就决定了不能取胜。
李治点了点头对姜行本和丘行淹说道:“这些工具如此笨重,你们考虑如何运输了吗?要知道前面是辽泽河滩地啊,万一如现在下雨,那便如何是好?”
丘行淹说道:“我们已经征集了牛马,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分拆开来。”
李治说:“那就好啊,这次征讨高句丽事关重大,各位要上心才是啊。”
姜、丘二人连忙称是。
李治亲自到为工匠们做饭的锅里去看了看,发现都是些糙米,还是比较稀的,心里很不舒服,但是又不好苛责官员,毕竟现在他只是太子,而姜行本在吏部考绩还算优的,自己要随便发落官员有跋扈的嫌疑。做为国家二把手,多看少说,这也是长孙无忌的告戒。
“这次仗打了,也该休养生息让老百姓过几年安心日子。”李治心里叹气道,“皇帝的生命也要进入倒计时了。”
白狼山
李治满怀景仰地登临古汉柳台。
望着山下广阔的辽泽之地,李治感慨山河之壮丽,人在自然面前始终是渺小不可及,人与天斗,实在是以有限而与无限争。
“拿笔和纸来。”李治拿了大挽,蘸饱了墨汁在雪白的纸上写上他最擅长的“飞白书”。
“单于授首白狼山,三千貔貅出檀关。一代豪杰曹丞相,汉歌彻动柳城南。”李治看了又看,虽然诗不算上乘,但是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来也会吟,何况他还学习过这么长时间。
“当年曹孟德以三千骑兵破乌桓万众,北疆自魏武终未尝有边患,何也。陛下常说,夷狄者只识利益不知诗礼,必先以力破其胆削其爪牙,方能给他们讲道义。”李治说道。
这几句在几个军汉出身的大总管耳朵里听来就非常舒服,往常他们认为太子“仁弱”,今次看来李治骨子里却是比李世民还要沙文主义的人。
不过也有泼冷水的,比如周孝民:“殿下只言力不言德,只怕贼人不会穷绝,而夷狄也不会驯服。”
李治忙颔首称:“善”却没放在心上。
沧州
这几个月来往的士兵进进出出,沧州城里多了很多南方口音的士兵,这些人就是从江、淮、岭、峡四道征集的水兵。由他们组成了唐朝的“东海舰队”。
一行几个穿红色袍子的人进了沧州城,那守城门的厢丁也是个老油子,见这几个人气度不凡,又带京师口音,便知道不是善茬子,急忙拉住一个要上去盘查的新兵蛋子,笑呵呵道:“几位官人请吧。”
那位红衣公子看上去十六七年纪,手里拿着木仪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一个个肌肉发达,挎横刀,一看就不是轻易招惹的,还有个三十来岁的儒生样子的人好象是帐房先生。最奇怪的还有个童子打扮的伴当神情冷漠,便是渤海的寒冰也没这么冷的。
这位年轻公子在街市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为这里新鲜的事物所吸引。
“少郎君,咱们找一处酒楼边吃边等人吧。”那帐房先生建议道。
少年一笑:“就依先生。”
一行人找了家叫李记的酒楼坐了。
“贵客到!”小厮热情地招呼几位客人到楼上雅间坐了。
所谓雅间只是用屏风隔了开来。
点好了菜,那小厮并不走:“几位客人要不要听听沧州的调子啊,本楼有沧州最好的调子家。”
“也好,”听惯了京师那些永明宫体的莺莺燕燕,李治早就想换个新鲜的听了,虽然加起来也是三十来岁了,但是也是受身体影响,有点少年性子。在座的都是少年郎君,虽然于舍人三十来岁,不过也是狂放不羁的性子。
过了一会,一阵子琵琶声起,一个青衣女娘抱着琵琶款款过了来,看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头上裹了个红头巾子,向客人躬身作揖:“奴奴燕娘见过列位贵人。”
“会甚曲子?”于舍人问道。
“伊凉石曲都会,也习过花,不知道贵人要听哪首?”燕娘不卑不亢地说道。
李治说:“我等是过路客,便唱个时新的小调子吧。”
燕娘说道:“那奴奴就唱唱《辽东歌》吧。”一拨琵琶,樱口一开唱了起来。
“饮胜!”几个人在曲子里喝了起来。
“这等凄凉调子煞风景。”丘神勖有点恼了。
李治却说:“多听听这些有好处,这些可不是高墙内可以听到的。”老大一发话,大家也不敢说什么了。
正听着,却有一群皂奴拿了链子枷锁闯了过来,为首的一个小吏一指:“就是这打脊贱婢,居然敢唱曲子讽刺刺史大人。”
几个皂奴上前劈手夺了琵琶就要摔,王方翼冲上去一把把琵琶抓了过来,另一只手把燕娘护在身后。
“呵——,蜣螂钻到蒲桃里——哪里来人,敢阻拦刺史府的人执行公务。”小吏瞪大了眼睛。
眼见几个皂奴要冲过来打人,于舍人连忙上前打哈哈:“几位上差息怒,我家这护卫不懂事不知道是上差在执行公务。”抓了一把王方翼,把他拖开了。
而李治却不发一语,冷眼看着几个皂奴把燕娘拖走了。
几个酒客都噤若寒蝉,直到那些皂奴走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仲仁,放心,寡人不会不理,你且去问问怎么回事。”李治安慰王方翼道,这个时候的王方翼热血是有的,可惜欠缺阅历。
于舍人低声对李治说道:“这沧州刺史席辩是辽东道副总管张文义的儿女姻亲,屡有人弹劾,不过皇帝都留中不发了,所以这个人越发地猖獗起来,他也是秦王府旧人,其妻乃是范阳卢氏。”
李治点了点头。
王方翼脸色涨红地过了来说道:“这个狗贼,在地方上盘剥百姓横行不法,弄得民怨声起。
李治冷笑了一下:“这就是山东世家的成色,不过寡人不好直接出面,但是却不能不管。”说完向店家要了纸和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本地监察御史邓准,一封给李世勣。
于舍人把太子拉到一边说:“殿下,这合适吗?毕竟你还只是储君。”
李治哈哈一笑:“你放心啦,皇帝肯定不会怪罪。”
李世民素恨贪污,疾恶如仇,他不可能容忍下面的官员如此贪墨,但是处理席辩的问题上他却反常地不表态,说明这个贪官留着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打仗是要动用无数的民夫,还要百姓出粮出钱,不引起怨恨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很多大臣上书反对。但是高句丽肯定是要打的,如果等它吞并了新罗和百济,稳固了政权,更不好对付。民怨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危害皇帝的威信和国家安全,所以这个时候处理几个贪官,把所以的污水泼到他们身上,也使民众的视线被转移开了,皇帝还是明君,只不过错用了几个奸人而已。
李治很清楚皇帝的心思,不过他这个太子半君半臣,这样的事情要管,但是也要把握好分寸,直接出面是比较笨的办法,也不符合规章制度。所以他干脆采取“提醒”的办法。
邓准正在和侄子们在喝酒,他屡次上书弹劾本地刺史席辩,但是却泥牛入海,让他很不爽。
“郎君,郎君,有您的信。”管家急忙进了来。
“去,去,去。你这老货。”邓准捧着酒坛子。
管家可不敢懈怠说道:“可是那人说非要你立刻拆看。”
邓准怒了,一拍桌子:“混帐,谁,谁那么嚣张——”还打了酒嗝。
管家说道:“他说是京师春二郎送给郎君你的,信里的东西非常重要。”
邓准一听怪了,什么时候有个春二郎啊,便接过信笺来打开一看,当他看到那朱红的印信,顿时酒也醒了。立刻站了起来:“快,快把我的官服找来。”
李治等在酒楼上喝着,听到下面吵闹,忙找了一个小厮来询问。
“那邓御史把刺史老爷抓起来,厢兵正把他们围在刺史府呢。”小厮说道。
“这个沧州司马参军戴均还挺糊涂。”李治说道。
于舍人说:“这个人是有些迂腐,但是却并不糊涂,也许是没弄清楚什么事情。”
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下面闹腾,老百姓却是非常高兴的样子。
“好家伙,这邓御史把席刺史捉起来了,戴司马也把兵带走了。这下好了,除了这个贪官。”小厮乐呵呵地说道。
李治看了看属下说道:“好了,我们走吧,别等茂公他们到了,我又被一群人围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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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平壤别称柳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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