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年,寒食节。
这是一个对古代中国人非常重要的节日,在这个节日里,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所有的人家都不能烧火做饭,晚上也不能点灯,如此持续到一两天后的清明节。寒食节俗为祭祀先人,民间又有纪念介子推的说法。
这几天长安的几道城门大开,方便人们祭扫先人和踏青。
皇帝带着一干大臣去了芙蓉园游曲江,而老百姓的最佳选择则是乐游原,当然青龙寺也是必到的名胜。
景仪宫
自从上次“巫蛊事件”后,皇后虽没有被废黜,但是却被迁居到了这个距离皇帝寝宫紫宸殿很远的地方。
王皇后近几年精神一直比较恍惚,丧子,失宠再加上后宫的倾扎,她苍老了很多。人是势利的,皇后失宠,那些趋炎附势的人就躲得远远的。
“圣人,您吃一点吧。您这样下去……”宫人们非常地伤感。尽管王皇后并不算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子,对待宫人也比较严厉,不过比起刚强苛刻的萧妃,自然是好上很多。
王皇后看了看镜子里的容颜,强打起精神,贴上花黄,穿上那些熏得上上等苏合香的衣服,取了鸡舌香(即广丁香)含了,便起身去静月殿看望那些生产的妃子。
或许是皇帝心情好,还是其他原因,在乾元九年,皇帝同意了遴选新宫人。而这一年,皇帝好象也记起了自己的神圣使命,或者说击破了外界的谣言,有五六位宫人怀孕。
尽管是其他女人怀孕,但是至少说明武妃不能专宠,也不知道为什么原因,皇帝在巫蛊事件后对武妃疏远不老少,目前,她也只有李愿一个儿子而已。
这个消息无疑对于惶惶不安地王皇后跟萧妃都是好消息。
尽管失宠了,王皇后的名分还在,她还是皇后,是正妻,所有皇子公主的母亲,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她都必须在每位皇子皇女降生的时候去慰问关切,尽管她的内心并不是揣着友善。
“那些蒸饼、果子准备好了吗?”王皇后轻声询问。
宫人点头:“选的都是宇文嫔、独孤尚诏喜欢的样式果子。”所谓蒸饼,后世包子、夹馍一类,西人称汉堡包等。原来的时空为了避讳宋朝一代软帝仁宗赵祯(音真)的名,改为炊饼。实际上蒸出来的东西,只为屈服强权,名字改得叫后人不能揣度。
宇文嫔是宇文老太妃的侄孙女,开国元勋宇文士及的孙女,跟老王家一样是贵勋之家。好歹还算是北周帝室,龙子凤孙,也是跟大野家世代婚姻的家族。
独孤尚诏年纪不大,今年才十五,职位也低,不过来历也不同一般,祖上是“八贵”之一,一门三后的独孤信的后代。其堂兄是皇帝的妹夫,安康长公主的老公独孤谋。
这两位,论出身,那也是足够份儿的。王皇后当然断不至于看不起她们,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对于这两个年轻的妃子,王皇后更要大加拉拢,来抗衡出身“南朝”的萧妃和“寒门小户”的武妃。至于其他的几位妃子,王皇后只是稍微探看一下,做做表面功夫就可以了。
王皇后收揽人心为的是巩固地位,其他人并不是就不收揽人心了,同样亲密接触这些年轻妃子的还有现在皇宫里很红的武妃。
王皇后知道现在皇帝之所以不废黜自己,一是心存歉疚,二来是朝廷里支持皇后的勋旧大臣还不少,三来则是皇帝出于安定后宫的需要。
这样的局面到底能支持多久,王皇后没有底,做为一个女人,即使尊贵如皇后,如果失去了丈夫的欢心,那前途是很不妙的。在寻常百姓家,若是正妻失宠也许不过最坏是被离异中分(唐朝法律支持合法离婚,妇女也可以提起离婚请求,当然有一定条件,不过比起以前的法律好)。而皇后,根本无法提出离婚的要求,而且还要连累家族等等。事关皇家,已经不是单纯的婚姻问题,而是政治所决定的。
王皇后是那时代标准的北朝世家女子,读书并不多,大多是什么曹大家写的《女戒》和堂主长孙文德皇后写的《女训》(老帽注:曹大家,东汉班彪之女,班固、班超之妹,曾经帮助其父兄编修《汉书》。堂主,即婆母的俗称,不是武侠小说里XX堂的堂主)哪里能跟精通史书的武约儿相比呢。她根本不知道在一千多年前,曾经有个叫阿娇的皇后,还有一个卫子夫的女人。虽然受到家中兄弟影响,也能赋诗作歌,但是在政治才能和人事经历上,她却比两个对手差不少。
或者皇帝已经疏远了她,或者很多宫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但是在这大明宫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有一双眼睛一直在关注王皇后的一举一动。
蕤芳宫,是望仙殿西边的一座不大宫殿,不过这座宫殿却是和太液池中的“方丈”相联的,只要跨过那白玉栏杆的玉带桥,就能到达“方丈岛”。
“一池三岛”乃是中国园林造人工湖的必然模式,象征着传说中海外三座仙岛,寓意长寿吉祥。这太液便是茫茫大海的微缩版,而池中三个人工岛自然也就被命名为“蓬莱”“瀛洲”跟“方丈”了。
方丈岛是三岛中最小的一个,不像池中央的蓬莱那么琼楼玉宇,也不像瀛洲,竟是半岛。方丈岛严格说来算不得“岛”,它是由一大片水榭组合而成,乃是一座水上宫殿,通过水车,太液池里的水环绕整个水上建筑,形成“天渠”。到了冬天烟雾缭绕,人置身其中,犹如到了仙界。
武妃常喜欢到方丈上游玩,经常喂那池里的锦鲤。
“参见娘子,景仪宫的鸾娘来了。”梳着三丫髻的宫人禀告。
武妃恩了一声,仍然专心地看着池子里的鲤鱼游来游去。
那鸾娘快步走了过来,跪下行礼,武妃却转身过来,脸上笑容让人感觉亲切温馨,一把拉起她来:“怎地这般生疏,当年若不是亏你照拂,我武约儿哪能到今天呢?”当年武约儿从道观到中宫,仍然只做得皇后女官,与鸾娘等人也是同事。
“娘子折杀奴婢了,”鸾娘说道,“主仆有别,贵贱分度,奴婢怎么能不遵守这些规矩呢?”
“规矩是要守的,可我不是皇后,你也不是我这里的人,不需如此客气。”武妃言语亲切,一把拉了她,“听说你也做得美人,难保没有还做姐妹的一日。”那“美人”是代世妇,若进一步便是九嫔,武约儿在贞观朝也是做了十一年的“才人”(才人也是代世妇一种,属于不能单独建宫居住的女官),却不得恩充。
宫里的女人谁不想一朝伴在君王侧的,只不过这宫里的女人就多了,若无人推荐,那只能是碰运气,看是否能得到皇帝青眼。本来在中宫,跟皇帝见面是平常的事,不过皇后圣眷日衰,皇帝很少到景休宫,来也只是坐一下就走,对宫里的宫人也不多看一眼。这下景休宫的差事从美差变成了人人避之的恶差,竟无个出头的日子。武约儿非常熟悉这些人的心理,一句话就说中了对方心事。
“那还得娘子提携!”鸾娘也是官宦家的女子,不过呢比起王家就“草根”很多。但是跟武家比起来,也是半斤对八两,所以一直以来鸾娘对于这位昔日的“袍泽”真可说是又羡又妒。一听这话里有话,她也不笨,便装起糊涂,自然要武妃自己点破。
李峙却是和几位大臣在曲江乘坐龙舟,看园中桃红柳绿,一派春意昂然。
李峙叫内侍折了柳枝,想起前世童年光景,童心大发,便盘成一个圈,戴在濮头上。而大臣们则纷纷登岸,折取那花朵簪在帽子上,是为“探春”。
一时间君臣们打扮奇特,引得那些年轻的内侍偷偷地捂嘴巴,整个一群“采花贼”。
当然诗和酒那是不能缺少的,皇帝与大臣把盏,写不出来的罚酒,却是要以这眼前景物为题。
“不知陛下头缠柳,做何解?”大臣们对簪花都理解,那毕竟是魏晋风骨,放达风liu。却从来没见过谁往帽子上缠柳树条的。李峙眼珠一转:“如此可避五毒也。”(这一典故出自宋人笔记,不过宋朝人笔记的可信度跟现在网络灌水帖的可信度差不多)于是以后京兆一带的人到了这清明寒食,便要插柳以避五毒,若非柳树是易生树种,只怕长安的柳树都要被剃“光头”。
皇帝的确也有好心情,毕竟最近国家的喜事不断,几个妃子都有了身孕,子嗣的多少也是帝国兴旺与否的象征,一般到了帝国衰落时期,君主的子嗣都会减少,甚至绝户。
吐蕃的内部纷争逐渐显露端倪,论布热逐渐处于劣势,而噶氏扶持的乞黎拔布(又称芒松芒赞)逐渐取得了一些优势。把持济嘎(具体位置不详,盖为拉萨河谷西出口)的“桂“差拓,一改观望的态度,出兵帮助噶氏,把论布热驱逐出了逻些。
而一直支持论布热的如本论察金被处月突厥的首领朱邪里叔杀死,其首级被悬挂在鄯州中宝门外。
河西道行军大总管汤仁焕、鄯州刺史单源与吐谷浑王慕阿怀那一道进军,占领柏海之滨的重镇多玛,彻底巩固了唐军在河源地区的军事优势。河曲九部屈服唐朝内附,不再归属吐蕃。
在彩云之南,巍州刺史细逻奴与姚州刺史蔡猛一起出兵,攻下了阑水(谰沧江)和牦牛河(金沙江)之间的山城聿贵,波窝律贵的头被砍下来扔进了牦牛河,西南夷震动,南中震动。白狼羌首领岩敢带领诸夷酋长宾贡,表示臣服。
按当时习俗,寒食节要休假四天,整个帝国的官员百姓都要放假,不过如此庞大的帝国,毕竟不能所有的人都休息,起码中枢的官员该值班的还得值班,不过能享受“双料俸”。
晚上,皇帝还要在皇宫里举行“赐火“,这也是唐朝皇帝笼络亲贵大臣的仪式,姑且称之为”圣火传递“也并不过分,就当时来说圣莫过天子,贵莫过帝王。
含元殿
皇帝李峙亲自用石燧打燃火,点燃了金座流离宫灯,赐予了诸多亲贵,除了赵公长孙无忌,英公李世绩外,还有郑王李恪等宗室。
长孙无忌、李恪带领众臣诸宗室感谢皇帝。
皇帝留下李恪说话。
“陛下!”李恪对自己的九弟很是恭敬。
“三哥,现在又不是朝会,我等只叙家礼,不讲朝仪。”李峙挽起李恪,借着烛光,李峙打量起自己的兄长来。
李恪的眉眼最像太宗皇帝,难怪当年太宗也说:“恪英类我”的话来。
李恪这几年也收敛许多,平时也是深居简出,绝口不谈朝政,几个儿子也不许他们学习弓马,极力地避免人们惦记起他来,渐渐郑王李恪跟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王爷截然是两样人。人们也渐渐地不再谈起他。反而是身为高祖儿子的霍王元轨甚得皇帝宠信,做到了豳州刺史,是宗师中第一得意之人。反而自己兄弟则淡漠许多。
李峙叫宫人端来金桃,此桃比一般的桃大上三倍,单一个便有五六两,而且味道甜美,是产于飒抹建(在今天吉尔吉斯的撒马尔罕州)的特产,被羯柘武士带到长安献给皇帝的。
李恪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的桃子,觉得非常新奇。
“三哥若喜欢,我便送哥哥几枚!”李峙非常开心的样子。
“多谢陛下!”李恪知道这外国进口水果得来不容易,皇帝一般也只赐予亲近之人。
李峙一击掌,有宫人端出几个盘子。
“这是产于车师的萘李(新疆白杏),于田的香瓜(哈密瓜,这东西就不详细介绍)、条支的大梨(阿富汗产的梨,怀疑中,也许当年还真产这东西)。”皇帝对来自新领土西域的特产如数家珍,非常地详细,听得李恪一肚子怀疑。
“如今我家的国土,虽良马自西而东也要月余,而西域绝远,突厥故地,西戎盛而华夏廖廖。”李峙说道,“我朝现在兵力鼎盛,所以诸胡景服。而此辈多不知道信义为何,恃于势而首鼠两端,患也。终不可传于子孙。”
沉吟了一下,李峙一指御座:“非祖宗法度,你我君臣易之。”
“陛下——”李恪吓得冷汗冒。
李峙摇手:“三哥莫怕,这是我的心腹话。在我们兄弟里,论才识,也就是你跟四哥,其余兄弟大多沉湎享乐。而四哥心胸狭窄,不能为天下主。所以才干而论,三哥实在是做皇帝的最好人选。我说这样的话,你也不需误会,我知你这时候一定以为我猜忌你。”
李恪听得后脊梁发凉。
李峙顿了顿,说道:“可是三哥,你也看到了如今大唐上下,国泰民安,百业兴旺。边境未有一合之敌,国内无旱涝之苦。便是尧舜再生,百姓也不会舍我而择其他,所以我根本就不怕有谁想来坐这个位置。”
“陛下使我大唐繁盛,此史所未见!”李恪连忙奉承。
“可是,地域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李峙说道,“西域绝远,一旦有事,朝廷之兵劳师远征,百姓有运转之苦。所以不得不依仗那些胡兵。然而胡狄之人,豺狼成性。我担心我等百年之后,有不肖儿孙怠于整兵,疏于理国,那时候尾大不掉,边兵反噬,国家危殆。”
李峙说道:“所以朕决定册封诸王到西域,仿成周建封国,化胡狄为华夏,经营百年,西域必为汉家天下。”
李恪心里哪能不明白啊,今天皇帝又是赏赐西域供品,又是大讲西域战略,再明白不过。李恪心中叹了一口气,表面却是非常沉稳:“臣及子孙愿为陛下戍镇绝域,一日不化胡为夏,一日不敢东归一步。”
“三哥知我!”李峙笑道,“不过这也不急于一时。”
李峙和李恪都没想到,他们在这晚的决定,彻底地改写了世界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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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不想上传,只是大地动之后,心有余悸,感觉人生苦短,怕哪天什么原因不能再传了,索性把写好的都拿出来传了。谨以此文悼念在大地动中丧生的我的父老乡亲跟亲人师友,愿你们早登天暇,含笑九泉。
灾区雄起,四川雄起,中国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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