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峙正沉浸在国泰民安的喜悦中,命运之神又展露出它顽童的本性,朝这位“名君”泼洒了一盆冰水,把他从“贞乾盛世”的美好梦想中浇醒。
“家爷,家爷,”来禀告的内庭命妇们一个个脸苍白,汗水直流,身子不停地发抖。
“甚事?”宋守业拈着嗓子问,若不是看这几个都是独孤、宇文两位贵人面前的青衣,只怕我们的宋翁根本甩都不会甩她们。
“两位贵人忽然腹疼难当,请……”命妇们惶恐地禀告。
“快去请太医啊!”宋守业一听也着急了,这两位要是有个好歹,他这宫首也要跟着倒霉,而且,凭借多年宫闱经验,宋守业感觉这事小不了。
宋守业刚想去告诉皇帝,才想起刚刚服侍宿醉的皇帝睡下,这下只怕是轻易叫喊不醒,但是如果不告诉皇帝,这万一皇帝翻脸,他吃饭的家伙还要不要?
宋守业拈了拈自己几根为数不多的胡子(挖哈哈,你没看错。谁说太监不长胡子?大错,长胡子的太监是因为他们大多是成年后被阉割的,所以还有保存)思前想后,一咬牙就朝皇帝的寝宫而去。
李峙被宋守业叫醒,一听是自己的两个妃子出了问题,当下李峙的酒也醒了不少,当即下了胡床。
“宣招太医没有?”李峙一边拴衣带,一边询问。
“奴婢已经宣了。”宋守业连忙说道,招呼两个尚衣帮皇帝穿衣服。
唐皇的燕服还是比较简单的,大袍子一裹,玉带一拴,金钩一扣就行了。
宋守业已经招呼准备便舆,也是四人小轿,李峙摆手:“牵我的‘遍雪虬’来。”那是安西进贡的上好天马,乃是柘羯大首领从飒抹建(今撒马尔罕城西)带来的,据说是汗血天马的后代。
这“遍雪虬”高九尺,比一般的河中大马还高上半个脑袋,性格极高傲,摔伤摔死不少的训马师。李峙也是花了三四年才驯服它。
李峙踩上描金杌子,一勒缰绳,那遍雪虬轻轻一叫,在皇宫里轻快地行走起来。
这可苦了一众“千骑”侍卫,挑了大灯笼,紧紧护卫皇帝左右,为皇帝照亮,也里一条光龙往蕊仙台而来。
待到皇帝赶到,太医们已经开始治疗,一个个忙得一头大汗。
皇帝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也不进去,只在外殿等待。
等到快天亮了,几个好象落汤鸡的太医灰头土脸地出来,拜倒谢罪:“臣等无能,两位娘子早产大红,不能保了。”
李峙长叹一声,也不说话,良久才说:“你们下去吧,宋守业,你去招汶川侯和丰县伯入宫吧。”
李峙回到紫宸殿,草草梳洗一下就去宣政殿处理国事去了。
大臣们看到皇帝布满血丝的眼睛,都来关心,却是知道两位妃子去了,一个个都表示了哀悼。
“各位爱卿有什么要紧的奏章吗?”处置完批复的文件,便询问起。
有兵部尚书程名振递交了奏章,却是辽东总管苏烈弹劾幽州刺史刘仁轨的奏章,说刘仁轨故意拖延粮秣供给,有“宕军资敌”的嫌疑。而随后有刘仁轨弹劾苏烈和苏烈的外甥营州都督王睢无端挑衅,有挟虏自专、挟持地方、拥兵自重的嫌疑。
苏烈苏定方,是贞观宿将,其带兵素有章法,是唐朝大将里少有的常胜将军,他自十六岁带兵,除了在李世民手里小挫外,几乎无败绩,而且也是唐朝现存大将里唯一一位跟西边突厥,东边高句丽都打过仗的将领。在平定安西他有很大的功劳,在灭高句丽,他也出力良多。苏定方的学生裴行俭、赵满、杜景其、郭端等都是现在唐朝现役的大将,他和司空李世绩、鲁公程知节的关系都不错。可以说苏烈在唐朝军队几乎就是二号人物。他素有治军严明的特点,还有很清醒的头脑。
刘仁轨是去年李峙从吏部三考的优秀干部里亲自点名培养的储备干部,这个人也很有头脑,也是文武全才,顾大局的人。
这样两个人,李峙把他们放在一起,本来是希望发挥他们的长处,尽快安定东北局势,现在这两个人还没同事满一年,就相互攻讦起来了。
边将和地方官员起冲突,要是在贞观朝,那肯定是处置边将。严戒武人,防止武将专权,那是李唐皇帝的政治传统,只是现在是苏烈。
难怪宰相们要把皮球踢到皇帝这里。
对于熟悉“后来”藩镇之祸的李峙是伸双手对太宗皇帝的压制武人的做法大为赞同的,只是任何的政策都要面对一些事实,不能拘泥传统,而罔故事实。
李峙说道:“自先帝以来,边将不得和地方争执,苏定方是老臣,他不该不知道。我想他所以要这么做,大概也有他的苦衷。我们距离那里那么远,根本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所以我想还是派一个使者去调停并且了解情况,你们看该派谁去呢?”
宰相们互相看了看,都不好表态,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程名振。
程名振也只好硬着头皮说:“唯今而论,只怕不能不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做为黜制使前去了。”
程名振虽然没把话说明,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他指的那个人是谁。
李峙治国日久,君威渐重,对于这班持重老臣却是有些不满,眼见他们又要抬出国家元老,多少让皇帝觉得人才太少。
皇帝当然不能不表态,说:“英公年纪大了,朕还要常备垂讯,如何能轻易让他出京。”他想了想说:“不过垂询一二而已!招苏庆节来,命其持节宣慰。”
“苏庆节?!”宰相们都吃了一惊。
于志宁奏道:“庆节是苏烈之子,若派他去宣慰,只怕对刘仁轨不公吧。”
皇帝一笑:“阁老放心,我叫庆节去宣的是调令。如今西域突厥两可汗战事几定,以刑国公对西土的了解,必定能收获颇丰。”
“陛下圣明。”大臣都感觉到了皇帝的手段,这完全是从政治高度解决了军政首长的矛盾。一是维护了自太宗皇帝起削军强政的传统,二来对军队固有利益者,最小程度的伤害。毕竟是关系到大唐军队控制权的问题,皇帝不得不慎重行事。
而这样一个得罪人的圣旨,派谁也是很有学问的,一个不好叫人家心里起了疙瘩,君臣猜忌那就不好了。
所以皇帝干脆就把“人质”苏庆节派去给他爹爹宣旨。
相比朝政的游刃有余,对于后宫的事务,让皇帝不得不谨慎起来。
废黜皇后在皇帝心目中酝酿已久,但是废黜容易,那么废后之后,谁来填补这个真空,还有一个帝国继承人的问题,这些都是问题。
大唐虽然开国才四十多年,但是官员已经不复开国时期的锐意进取,特别是关陇勋家枝叶蔓延,门阀兴盛,官僚机构出现了腐化的迹象。这些大家族把持了朝廷很多重要的位置,有时候李峙恶意地想,在原来的历史上,如果不是武则天杀了一大批,那么后来的开元盛世还会不会有,大唐的辉煌大概也延续不了那么长时间。
废后那就是等宣布皇帝要跟大世家决裂了,今后门阀政治要在唐朝衰竭了。
李峙曾经试图和王皇后建立感情,但是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利益的隔墙,让他们都无法真正获得什么感情。两个人都是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也是君主专制这怪胎下吞没的万千人中的两个可怜的家伙。
李峙渐渐融入了自己的角色,做为李峙本人,他是怜悯甚至有些不忍心去伤害那么一个苦命的女子,但是做为一个想要使国家长治久安的有为君主,李峙不得不做出决断。
世界上很多事与正义、邪恶无关,情势使然,不得不去做。
政治利益的角逐永远都是充满了血腥气的,只是方式的不同。既然干上了皇帝这个职业,李峙就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切都要为现实的政治利益服务。
这项以废后为表征的清除关陇勋门势力的政治活动,皇帝当然不可能只是单纯地依靠皇帝自身的力量,他必须寻找到很多的政治盟友和支持者,还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打头炮。皇帝把目光投向了独孤昭。
花灯初上了,独孤府的侧门缓缓打开。独孤昭骑着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主母,主父回来了!”有仆人赶忙向独孤昭的夫人权氏汇报。
权氏哼了一声:“这老狗又跑到禅定寺去喝花酒去了吧!”袖子一捋走将出来,正遇到独孤昭,却见独孤昭一脸疲惫,好象一个被晒焉的茄子。
“说,散班后又去什么地方鬼混去了?!”权氏杏目圆睁。
独孤昭也是极怕老婆的,今天却没像以前那样急忙解释,只上拖着沉重的步伐:“有没浆饭?我饿坏了。”
权氏一肚子火,不过看自己丈夫今天有些反常,她又不是村妇,自然知道自己的丈夫遇到了什么问题。招呼下人把厨房下那些菜肴都端上来,布置些酒:“难不成门下省这几天闹饥荒,连公食也不吃了。”
独孤昭摇头:“那倒不是,今天圣人忽然把我宣到群玉殿,谈了很多事。”
“哦?”权氏为独孤昭斟了酒问,“怎么,官家会宣见你,还有其他人吗?”
独孤昭摇头:“是单独召见。”
“那,那是为什么?”权氏也觉察出这里的不一般。
独孤昭说:“你个妇道人家,就别问这么多了,反正啊……”喝了一口也不再说了。
“反正什么?”权氏问,“看你的样子,难不成官家罢你的官?”
“呵呵,娘子你高看了我,随便哪个相公就可以罢了我,何必惊动圣人。”独孤昭不过一个门下的给事中,负责的也只是宗族事务的监督,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尽管他也是独孤家的,但是属于比较远的一房,能混到现在已经算不错了。
权氏见丈夫言语闪烁,就认定他有事瞒着自己,难不成是跟自己的父亲,中书侍郎权德舆有什么关系吗?
于是权氏便殷勤劝酒。
这独孤昭酒量并不好,多喝一点就说酒话。
“夫人,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嘿嘿,”独孤昭说,“往常我跟你到外舅家,外舅外姑还有几位连襟,哪个正眼看我,你也嫌我没本事做不大官,也没给你个诰命。这次……这次……哈哈”
“这次怎么啦?”权氏哼道,独孤昭说的也是她心的痛处。自己本是要强的人,在做姑娘的时候也不输给家里的姐妹,只指望嫁个有出息的郎君,却没想自己的丈夫忒没用,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一身青蛙皮。害自己回娘家,都被姐妹们瞧不起。
“这次……”独孤昭吐了口酒气,“我没准能给你弄个诰命……诰命……回来。”
“什么?”权氏一喜,却也知道其中厉害。自己的丈夫虽然被自己的父亲提到从六品,离品冠之家的从五品只有两级,但是这里面的差距大了去。因为凡是从五品以上任命都必须经过政事堂开会,还需要皇帝亲自审核。多少人做官从少年郎做到白头翁,都翻不过这从五品的门槛啊。
“嘿嘿……圣人……只要……我……我上道奏章……”独孤昭说,“从五品的侍御史稳当当的……”
“什么奏章那么值钱?”权氏也是好奇。
“嘘……”独孤昭看了看四周,起身,歪歪斜斜地把门关好,低声对权氏说:“圣人要废了中宫!”
“什么?!”权氏几乎惊呆了。
许府
许敬宗回到了府邸,立刻把自己关到书房里,吃饭也是在书房里吃,并且不允许别人去打搅他。
“我的《后汉书》在什么地方呢?”许敬宗翻看放在书橱上的卷轴。
“哈哈,找到了!”许敬宗年纪已经不小,吃力地翻开了《后汉书?孝成本纪》。看了一下,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书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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