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一代风流 > 第四章
    秦楼沿着秦淮河上游走,手中把玩着刚赢来的一块玉佩——就是刚才,他从李家五小姐李沐雪那里赢来的一块玉佩。本来赢女孩子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自己也未曾想到那个李小姐竟然真的把那块玉佩给他,当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把玉佩解下来仍给自己后跑去的情景,秦楼心中竟然有些后悔——刚才是不是做的太绝了?

    秦楼向来对那些富家子女没有好感,甚至有些厌恶,所以在折辱了李沐雪之后,他心中竟也莫名的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秦楼自幼便被继父家人排斥,读私塾之时众人也都嘲笑他没有爹,娘也是个瞎子,整日除了读书便是帮娘卖豆腐花,所以秦楼几乎没有朋友。私下里,秦楼也非常希望能交朋友,然而他读书人一种天生的傲气,不肯屈就迎合于纨绔子弟,又不屑跟那些凡夫走卒相交,直到现在,秦楼还是孤独的。

    这种孤独,掺杂着四分才华,三分傲气,两分自怜和一分自卑,混和在一起,构成了这个思想复杂的秦楼。

    秦楼是聪明的,但是也正是这份聪明,使他常常受到排斥。

    秦楼是复杂的,他七岁读私塾,学习四书五经,十三岁时又在东灵寺中抄写佛经,曾颇迷恋过一阵,后来又接受庄老之说,便是孙子、七韬等兵书也曾涉猎。各种人生方式,截然不同的做人信念在秦楼身上都能找到影子。

    书,读的越多,便觉得越迷茫。秦楼曾经为未来设想过,他曾经想学陶潜、林和靖般隐匿山林,饱览山水秀色,也曾想步入仕途,为国为民,还曾想驰骋沙场,杀敌报国。

    然而,这些都是秦楼的设想而已。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连书院也进不去的秀才,不过是致知书院一个杂工。

    感情对秦楼来说,则是一块深深的伤疤。曾经有个富家女子,跟他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秦楼傻乎乎的去找人提亲,结果被人赶出来。得到的答复是:“她不过是跟你玩玩而已,你是什么东西?我会把女儿嫁给你?”这件事被秦楼深深的埋在心中,几乎连自己也忘记了。

    正德四年的元宵节,孤独的秦楼走在人群之中。

    ※※※

    一个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心里莫名的烦躁。而且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已是深夜。观花灯的人早已散去,街上零星的飘着几个孤魂野鬼。秦楼沿秦淮而行,耳畔传来阵阵琵琶、笙箫的声音。

    每到入夜,秦淮河上画舫来回穿梭,各色各样的妓女出没于秦淮两岸,处处彰显着这个城市的奢靡。

    秦淮河除以她秀美闻名外,更出名的恐怕便是秦淮艳妓了,自古以来,众多文人雅士,达官显贵,在此地流连,才子佳人故事更是层出不穷。

    秦淮两岸的阁楼,多是双层建筑,下层乃酒肆、赌馆,上楼只有窗朝街心,无廊无门,这些便是秦淮歌妓活动场所。当然也有比较出名者如兰花坊、碧楼,这些由江湖黑道开设的高级妓院。

    每当夜暮,各色画舫穿梭于秦淮之上,这些画舫精雕细琢,铺设豪奢,其间流连之人,不乏风liu才子,达官贵人,饮酒令、投箸声,跟妓女调情声不绝于耳。

    “若我将来当了官,是否也要过这般生活?”他不敢想象,这些人,这些事完全驳悖平日所学的礼教道德,想来甚至有些害怕,将来自己若做官,也会堕入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之中。想到此,秦楼不禁吟道:“笙萧歌舞,鱼色酒肉,当道者万般风光。笔墨纸砚,柴米油盐,读书人一声长叹!”

    “秦楼啊秦楼,你又怎肯为这豪奢糜烂的生活所惑?我将来便是做官也不会如此这般,定要作出一番事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清官!”

    “公子看不惯这种浮华生活,却不知世间多少人为这类生活奔波劳碌,有些人劳苦半生,便是为了来此处消遣几日。只有在这些地方,他们才能找到奴隶别人的感觉,或许这便是为何他们屡禁不止的缘故罢。”一阵清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秦楼转身,却见眼前立着一披着白色狐裘,身着素衣的女子,秦楼虽见过不少女子,然而眼前此人冰肌赛雪,眉若黛月,眼若寒星,笑颦间带着一丝淡雅之意,尤其满头青丝,以金银丝挽结,发髻高耸,配以金步摇,这种发式由桃花髻变形后的有点类似于汉代的堕马髻,却显得更有美感。这女子手中提着一盏红灯笼,在淡淡月华下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便如天上下凡的仙子,美的几乎要人窒息。

    秦楼不是登徒子,但也不是柳下慧,秦楼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做刘祯平视,故作从容道:“若我致仕入途,将来也过得这般生活,倒不如作个浪迹天涯的游子,作个逍遥人。这位小姐是……”

    那白衣女子道:“我姓琴,在此桥等候一朋友。”

    秦楼“哦”一声,便不再作声,天色已晚,秦楼本该早些回家,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想和这位姑娘单独相处片刻,哪怕对方连自己名字都不知,哪怕连一句话也不说。

    那白衣女子道:“方才听公子的‘一声长叹’,倒觉得公子是那种心怀大志之人。”

    秦楼苦笑道:“哪里什么胸怀大志?我不过是个没钱入书院的穷秀才罢了。还好,我不像其他人一样总以为自己怀才不遇,上天已对我不错了,至少我三餐不愁,还有疼我的娘,比起那些流落街头的浪子,我已算幸运了。”

    那白衣女子似乎是口舌极为伶俐之人,闻言立即问道:“那么方才公子所言,便是言不由衷了?”

    她如此问法,倒是要秦楼有些招架不住,那女子噗哧一笑,顿时天地间万物皆春。

    秦楼叹道:“不过确实有些看不惯,若我当了应天府守备,第一件做的事便是将这十里秦淮烟花之地全都关了!”

    白衣女子格格一笑,纤手轻轻拢了额头碎发,微微笑道,“那么秦淮河上又要多了无数可怜女子了,当然,秦守备断了一些人的财路,定要惹上一身麻烦了!”

    秦楼倔然道:“我便不信,这些女子嫁为人妇,相夫教子,竟比不过她们在此地卖笑为生。”

    白衣女子叹道:“公子太不了解这些女子了,如她们般女子,若嫁给凡夫走卒,平日奢华惯了的她们又怎肯甘心?嫁给那些富人做小妾,一是出身低微在家中根本无地位可言,一入侯门深似海,她们恐怕更加不甘,唯一能作的便是趁着年轻多多积攒些钱财。”

    秦楼平日颇看不起这些女子,闻这白衣女子所言,道:“这些不过是她们自甘堕落的诸多藉口罢了。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理由,不过她们想了一个她们自以为可以惹人怜悯的理由。”

    白衣女子沉默不语,似有所思。

    秦楼见话说僵了,只得告辞。

    白衣女子道:“公子这么有志气,将来定有一番作为。小女子一介女流,当然不懂公子讲的那些大道理,不过公子既然如此说,当然有他的道理。对了,尚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姓秦,名楼,字更之。”

    “好,秦楼,我定会记住这个名字的,你这人很有趣!”

    秦楼拱手道:“后会有期!”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目送秦楼离开。

    须臾,一个梳双螺髻的娟布狭领袄女子端着手炉走来,“小姐天寒了,拿着手炉暖暖罢!”

    白衣女子刚接过手炉,突然觉得胸中一阵气闷,剧烈的咳嗽起来,手炉掉落在地上。只见她两腮泛起病态的绯红,良久,咳嗽才止,然而胸口仍是起伏不定,一口鲜血吐在手帕上。那婢女连忙递过一粒药丸,白衣女子嚼了几口咽下。待呼吸稍顺,问道:“青思,我们还有多少私房钱?”此刻她脸色苍白,双目也黯然。

    被唤做青思的婢女道:“我刚点算过,若把蝶恋花舫卖掉,我们大约还有一千两左右。小姐,李公子下午跟我说,若小姐肯……”

    白衣女子喝止道:“青思,你跟我三年了,难道还不知我脾气么?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的渡过余生,今生今世,我也不会接客人了。”

    “但是小姐的药……”

    白衣女子苦笑道:“待这些药吃完,我也不会买了。”

    青思似乎试着劝服她:“自从小姐得病后,以往的客人都不肯来了,只有李公子探望,他还四处请大夫,下午李公子给了我一百两银票。”

    白衣女子似乎有些生气,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青思不要胡说了,李公子乃人中翘楚,李家在金陵地位显赫,而我们不过烟花女子,又怎么跟他相提并论?或许李家老爷对他狎妓不闻不问,但是若真的娶一个烟花女子入门,想也别想了。那些银子你还他罢,我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了!”

    “小姐难道对李公子没有一点感觉?”

    白衣女子苦笑道:“我们只是任人玩弄的女子罢了,又怎配谈论感情?对李公子,纵是我有一千个愿意,又有什么办法?”说道此处,心中竟然有些伤感。几年来,她周旋于各色各样的男人之间,这个李公子确实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私下里,她也曾偷偷想过放弃一切世俗观念,放弃家仇,跟他一起,但是理智和现实却不允许自己如此做。

    她本是千金小姐,名门之后,爹在江湖也是天下数有的高手,谁知却收徒不甚,父母被那恶贼毒害,自己被那人后便送到碧楼,成了秦淮河上第一艳妓。多年来她隐忍不发,伺机报仇,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又要她染上这个病,心灰意冷之下,她便决心放弃一切。

    既然老天如此不客的对待自己,她为何不在有生之年善待自己?她决意卖掉船,找个山水幽静之地渡完余生。

    “小姐,这么晚,你还在等谁?”

    “我爹的一个朋友。”

    “小姐不是说自己是孤儿么?”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明日,你把蝶恋花卖给百花坊,听说白牡丹想买这船。”

    青思喃喃道,“她不是有水月楼了么。”

    蝶恋花、水映月。这两艘画舫,是秦淮河上最豪奢的画舫,而画舫主人,也是名动江南的秦淮双艳,琴仙子琴真,花仙子白牡丹。来金陵之人若不去过十里秦淮,便枉来金陵,来秦淮者,若不见秦淮双艳,便枉成男人。一直以来,琴真以其独有的魅力力压众美,连续三年在评花榜中占状元之位,而蝶恋花则当仁不让的成为秦淮河上最著名的画舫了。如今主人出售,白牡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琴真提着灯笼,悄然而立于桥上,淡淡月光轻轻笼着,宛如天上仙子。

    一阵甜美娇媚的歌声传来,“华灯火树红相斗。往来如昼。桥河水白天青,讶别生星斗。落梅秾李还依旧。宝钗沽酒。晓蟾残漏心情,恨雕鞍归后。”

    不消说,这歌曲之旖ni,整个秦淮除了白牡丹,绝无第二人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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