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酒吧。一边是吧台,一边是茶座,中间有七八张桌子,白朗宁在吧台要了一杯加冰加水的威士忌,找了张桌子面对着大门坐着。
他刚坐下,那领班又满脸恭敬地走过来。白朗宁笑着身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表示没有什么需要他做的。他现在当然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会对他恭敬有加了。
领班忽然又走了过来,在他的桌子上放上一份“每日新闻”,再鞠躬退开。
白朗宁忍不住笑了,说了声:“谢谢。”这就是日本人,一个恭敬多礼的民族,却也是一个傲慢充满了侵略性的民族。
白朗宁将身体尽量放松地靠在可转动的扶椅上。日本人为他的傲慢和侵略付出过代价,这就是在二战中几乎崩溃的失败。然而,谁又料得到也许正是这惨痛的教训,刺激了他们性格中的坚忍不拔和刻苦勤奋,使得战后的经济奇迹般地恢复和发展,到现在已经对曾经像对小孩般扶持过它的美国经济也产生了巨大的潜在威胁。
白朗宁想:他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生活富裕豪阔得近乎奢侈。像这间大厅的布置,工作台,长长的真皮沙发,无一不是由软殴美名家设计的,挂在首墙上的是一幅巨大的浮世绘,光洁的花岗石地面,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琳琅满目的宝石吊灯。白朗宁笑了笑,他忽然想起不知在什么时候看见过一篇报告说:日本男人是世界上最受欢迎的男人,因为他们有钱。他跟着就想起这篇报告调查的对像全是妓女。
白朗宁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有钱当然受欢迎。假如这钱来得正当,是靠自己的努力工作辛辛苦苦挣来的,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享受这份欢迎。也许大多数日本男人都是这样。可是毕竟有少数人不是这样。他们靠诈骗、靠抢劫、靠杀人来从别人手中血腥的掠夺财富,他们是一群无恶不做的无耻流氓——他们甚至不能算纯粹的流氓,他们甚至丢掉了古时流氓的公平正直、锄强扶弱的流氓原则,为了私欲和贪婪甚至不择手段,他们只能算一群人渣。
白朗宁眼中发出了森冷的寒光,他的手神经质地伸向腰间——那里空空的,他的注册商标:比利时国家兵工厂造口径为九公厘的十四连发白朗宁手枪,并没有插在那里。在日本私藏军火是违法的。
白朗宁冷冷地咬牙,他想起了他的养父母冈山秀一和养母平川绫子,这是两个多么可爱可亲,待他就如亲生儿子般痛爱的长者,却死于黑社会流氓帮会的争权夺利的火并中,他虽然在一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帮助下死里逃生,却也不得不隐姓埋名、流亡香港。现在他终于能够回来了,他这次回来的目的,当然就是要找那些人算帐,那些杀害了他养父母的仇人,他要替他养父母报仇。
“血债血偿。”这不仅是流氓帮会的原则,也是人类千古不变的原则。
大厅中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酒吧中人却并不多。只有他旁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位西装革履、褐色皮肤的年轻人。
他正在玩一人仆克,玩非常专注认真,一张张崭新的扑克牌在他手中“哗哗”的洗着,就像一个个姿态优美大方的舞女在一位伟大的舞蹈家指挥下跳出的优雅美妙的舞蹈。他的手显得从容而稳定,一看就是个精于此道的高手。
他意识到白朗宁在注视他,抬起头,摘下宽边墨镜,对白朗宁微微一笑——他也许不常笑,所以笑得很生硬,用流利的英语招呼道:“嗨,玩一把怎么样,小小的消遣。”他的双眼炯炯有神,面目棱角分明,显得英俊、精明、执着和冷静,抿紧的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调侃之色。
白朗宁淡淡微笑着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怕和对方玩两把会输,任何赌的把戏对他来说像小孩玩的弹珠球,莫不熟练得运用自如、得心应手,他只怕自己一玩就收不了手,也不想多惹麻烦,他毕竟不是来日本消遣的。
年轻人面露讥嘲:“你等的人要十分种后才到,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玩两把。因为女人而拒绝玩牌的男人,在我们那里只能做赶车的活。”
白朗宁怔住,他并不是因为对方讥笑他,而是因为对方居然能够知道他在做什么,而且知道得这样清楚。
白朗宁笑了笑,掩饰住自己的震惊,不动声色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等人?”年轻人不以为然地咧咧嘴,冷冷笑了:“从牌里看出来的。”他把手中洗好的一副牌慢慢放在桌面上,用手轻轻一抹,牌面优美地在桌上散成扇形,他再转过头看着白朗宁反问:“你看不出来?”白朗宁狐疑地看着桌子上的扑克牌,又看了看面无表情,仿佛一本正经的年轻人,终于摇了摇头,承认:“我看不出来。”年青人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得意之色,慢吞吞地说:“我还看出了关于你的很多事,你想不想知道?”白朗宁赶紧点头。
他当然不是被对方噱住了,他只是想借此搭讪好了解一下对方的来历而已。这个年轻人看起来阴阳怪气神秘莫测的,他不能不多一层提防之心。
可是他为什么不没有想到提防一下敏惠夏子呢?她同样是个陌生人。难道是因为她对他很好?或者是因为她很漂亮?也许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女人。男人多半轻视女人而意识不到女人的伤害,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却不知天下最歹毒的却正是妇人的蛇蝎心肠。
白朗宁移到年轻人的那张桌子坐在他对面,背对着大厅的进门。
年轻人用第一张扑克牌轻轻一赶,整副牌又像柔驯的羊群轻巧地滑入他的手掌,然后用一种很严肃很认真的口吻对白朗宁说:“请你任意抽一张扑克牌,先让我们看看你整个的运气再说。”白朗宁右手轻轻而迅速地在年轻人手掌上方挥过,一张扑克牌已被他刮在掌心,力道轻得几乎不让人感觉到,然后他再慢慢地将手翻转,平平摊在桌子上,冷冷地看着对方,仿佛在说:我这手怎么样?我的牌技并不比你差。
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朗宁掌心的那张扑克牌——他甚连看都没看一点白朗宁的表情,然后用一种非常单调非常刻板的声音慢吞吞地说:“方块K,运气不错,你将面临一场决斗,很危险,但是借助大卫王的利剑,你将获得这一场决斗的胜利。”白朗宁吃惊得几乎跳起来,却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他居然能勉强保持微笑。这一点连他也很佩服自己,他忍不住想:这年轻人真的是从牌中看出来的?他到底还看出了些什么?他这样想着已忍不住问了出来:“还有呢?”“好,现在让我告诉你我从这副扑克中还看出了些什么,”年轻人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却仿佛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神秘自信,白朗宁居然忽然有了微微不安的感觉。
年轻人随手从扑克牌中抽出了一张牌:“第一张牌是草花三,麻烦的草花三,它告诉我,你现在正处在一件很麻烦棘手的事情当中,你很为此而苦恼。”
二、
白朗宁耸耸肩,当然了,这世界谁会没有麻烦呢!除非是一头不会思想的猪,或者是精神病院的病人。
“第二张牌是红心十。好运的红心十,你一下就转运了,祝贺你,它告诉我,一笔巨大的财富或一件令人愉快的好事即将降临在你面前,但你必须小心翼翼地抓住机会,并且充满进取心和精力,否则将一事无成。”
一笔财富?一件好事?这件即将降临的好事,莫非就是替养夫养母报仇雪恨?这当然是见令人愉快的好事,这当然要小心翼翼,否则不但报不了仇,反而会赔上自己一条命。
“第三张牌是红心A顶尖的的运气,你真走运!它告诉我,在你一生中,你至少将有三次重要的机会赢得三笔巨大的财富。”
养夫养母不死,自己当然能够,算一次;如果林雅兰嫁给自己,当然也算一次;还有一次或更多现在也许还没来到,自己当然是还有很多机会发财的。对于任何一个自认前途广大的男人来说,要他承认以后发不了财恐怕比要一个女人承认她丑困难得多。
“第四张牌是红心Q真羡慕你,又是一张好运的王牌,而且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张好牌。它告诉我,一位美丽、温柔而又富有的女子,正悄悄地爱慕着你,但最后的幸福还要靠你自己去争取。”
既然是“悄悄”,林雅兰当然就不在其中了,难道会是夏子?
“第五张牌是方块J吵嘴的方块J,朋友,看来你的运气稍微有些转向了。它告诉我,前不久,你和你的朋友发生激烈的矛盾,他们非常粗暴地对待你,因为你准备去干一件他们认为不合适的事,他们试图阻止你,但没有成功,于是发生了矛盾。”
这当然是指我单身来日本报仇了。白朗宁不禁想起了侯先生、丁景泰、萧朋、解超和依露、林雅兰、张佩玉等一大批香港的道上朋友,他们是坚决反对他这样做的,而且认为就要来,也应该大家一起杀到日本来,可是白朗宁却有自己的原则和做事的方式,他认为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去做。这世界本就如此,你所能真心依靠的就是你自己。所以他悄悄地离开了他们,孤身来到了日本。
(关于白朗宁和他朋友们的故事,请参阅古龙先生所著《枪手·手枪》一书)
一直低着头注视着牌面的年轻人,忽然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请你立即阻止我。”
他感觉到了白朗宁因沉思而走神,表情中有淡淡的不满。他看起来做事、说话都有些慢吞吞的,感觉却很敏锐,反应却很快。
白朗宁急忙抬了抬手:“不,你说的全都对,请继续说好了。”
“那好。”年轻人又低下头,依然是面无表情。“第六张牌是黑心A哦,讨厌的黑心A,不吉利的黑心A,朋友,我说你运气转了吧。一个人不能老是都盼望着好运气,否则他就会遇到比他想象更多的不顺利的事,因为老天总是很公平的,它给了你一袋金币的时候,很可能就会让你的妻子和儿子受到那么一点小小的伤害来相抵,他不会让你早上吃着牛肉,晚上还能吃上它,好了,还是让我们来看看这张讨厌的黑心A告诉了我们一些什么吧。他告诉我:你曾经三次处于死亡的威胁之中,而最有威胁的一次,就是在不久前。”年轻人停了停补充:“就在一个月以前。”
白朗宁本是有些不耐烦地听他喋喋不休的空泛议论,这时忍不住轻轻吹了声口哨,仿佛有些耸然动容的样子:“你真高明,完全讲对了。”
他想起在老管家冈山吉川的掩护下从日本出逃的那段日子,的确是生死难卜、惊险万分;他又想起刚到香港,在中环帮帮主丁景泰与七海帮少帮主解超为争地盘而起的那场冲突中,若不是凭着他胆大机变、身手敏捷、枪法高超,他说不定早已死过不知多少回了。虽然最后大家不打不成交,他,枪神白朗宁,神枪丁景泰,快枪解超,还有警方第一高手萧朋,四个人结成了莫逆之交,被人称为“太平山下四把枪”。他又想起几天前在香港为保护亿万富翁林千翔的独女林雅兰而与天鹰帮的战斗中,他与天鹰帮少帮主枪王欧喜的决斗中,若不是林雅兰在关键时候甩出的一只绣花拖鞋,他说不定就已同欧喜那十分之八秒的快枪同归于尽了。
“第七张牌是草花五。痛苦的草花五,运气继续变坏。”年轻人说:“它告诉我,你有一个潜在的敌人,这几年来一直导致你的痛苦,但是这个人对你的伤害必将反过来在他自己身上产生报应。简单的说:那些侵害你的人,终将恶有恶报。”年轻人加重语气:“而且报应就在不久之后。”
“等等”
白朗宁挥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瞳孔微微收缩,紧紧地盯着这个面无表情、莫测高深的年轻人,他搞不清楚对方到底知道他些什么情况,到底对他有什么意图。
年轻人慢慢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的吗?”
白朗宁沉吟半响,奇怪地笑了笑,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请继续说吧。”
年轻人淡淡地看着他,淡淡地说:“看来你被吓坏了,那么下面,也许我们可以翻出一些比较轻松的牌来。”
他低下头继续他的工作:“第八张牌是方块二,无用的小二,果然是一张很随便的牌,可以在任何时候做为废牌垫掉它,除了做将牌的时候或者留着做给同伴的进手张。它告诉我,你曾经因为做了一件好事而给自己带来烦恼。”
这种事当然有。这恐怕对每个人都适用,当然对自命不凡、爱管闲事、好打抱不平的白朗宁更是适用。
“第九张牌是方块七。固执的方块七。它告诉我,你的脾气常使你陷入困境,你的固执和倔强常常使你处于痛苦之中,但是,你最终将还是得到欢乐。”
又算你说得不错。也但愿如此。白朗宁轻轻地用食指敲击着桌面。
“第十张牌是红心K光明的红心K看来你的运气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这是翻开的十张牌中第四次出现可爱的好运红心了。它告诉我,你不久将会遇到一个对你未来产生重大影响的人,但你必须珍视同他的友谊。”
也许吧。但会是谁呢?既然是将来,现在还没遇到又怎会知道他是谁呢!白朗宁哑然失笑,食指不停地在桌面抖动,每一下都不多不少刚好十分之七秒——他出枪的速度。
年轻人的眼光瞥了一眼那奇怪跳动着的食指,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阴影,继续说:“第十一张牌是红心六。招财的红心六。它告诉我,你将发现一个非常有价值的东西,但你必须悉心观察,你已经两次与一笔巨大的财富擦肩而过,但你将赢得第三次机会。”
这好象与第三张牌红心A所代表的意义没多大的区别吧?白朗宁笑笑。
“第十二张牌是草花十。奇怪的草花十。在中国人的一种玩牌法中,草花十是一张具有非常奇特价值的牌,它可以送给朋友、敌人或自己留用,无论谁拥有它,输赢的得分都会翻倍。它告诉我,你曾经为一个人做了许多好事或者为他创造了可观的财富,就像这张草花十一样。但这个人的品行并不怎么好,所以你的成绩也打上了值得怀疑的问号。”
这小子说得真有趣。这一张牌也说得过去。那个圈子中的人象中环帮帮主丁神枪丁景泰、七还帮少帮主快枪解超、九龙帮帮主九龙王孙老大孙禹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白朗宁的朋友,哪一个没得到他大力的帮助,可是他们哪一个人手上没沾上些无辜者的鲜血?按照一般的看法和法律的观点,他们当然全都是一些品行并不怎么好的人。白朗宁想着忍不住摇头苦笑。
“第十三张牌是草花Q尴尬的草花Q,它虽然同红心Q一样代表与女人有关,却没有红心Q那样只有愉快,它同时带来烦恼和困境。”年轻人没有再注意白朗宁,自顾自地说:“它告诉我,你曾经多次卷入桃色新闻,但你的行为始终无可指责。”
这一条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反对。就算一个以没见过女人的男人也会凭着自己的想象把他渲染成一个浪漫风liu、左右逢源的情种。每个算命师都会用这一条来麻醉男人,算无不准。只是白朗宁以为这一条年轻人翻第一张牌时就要说的,他却现在才把这个法宝拿出来,就算是个唬人的骗子,也至少比其他骗子高明得多。
“第十四张牌是红心J又是一张红心,锐利的红心J它告诉我,你具有非凡的才能,过不了多久,一个机会将让你完全施展才华。”
这一张牌看来比较模糊,但对白朗宁来说,他所具有的非凡才能当然首推他那把“太平山下四把枪”之首的九公厘白朗宁神枪了,至于施展的机会,本就是他从香港来东京的目的。
这一张牌也和上一张牌一样,是算命师手中的秘藏法宝之一,对一些自认怀才不遇而又希翼一夜之间就飞黄腾达的人来说,甚至就如枪神白朗宁的神枪,一下就打进了心窝里面去了。
年轻人这时抬起头,看着白朗宁面无表情地说:“先生认为有什么不对的话,敬请指出,我会很感激的。”
“全都很正确,很正确。简直可以说是算无遗策、算无不准。”白朗宁赶紧微笑着说。
“那好。”年轻人脸上又掠过一丝得意和讥讽之色。
“就这么多?”白朗宁忍不住问。
“当然。”年轻人弹了弹扑克:“我已经跟你说了最重要的十四张牌,人生就是一副牌,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玩法,也有他不同的对手和输赢标准,但无论如何,你现在已经知道了其中最重要的十四张底牌的秘密,你已经比别人、你的对手多了很多选择的余地,你难道还不满足吗?”
白朗宁怔了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年轻人忽然奇怪地笑了笑,悠然道:“你如果真的还不满足,我倒可以例外再奉送一张别人不按牌理打出的牌给你。这张牌就是,你将受到一个小小的吃惊,有人将在你的肩上……”
——可惜他的说话实在太慢了,也许他故意这样的,而且他也说错了,不是“肩上”而是“头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朗宁的头上已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嗨”他转过头就看见敏惠夏子美丽的笑脸。
她现在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她一双长腿和丰满圆美的臀部,上面是一件白色真丝衬衫外套了一件松松垮垮的纯白套头毛衣,配着一头铺肩的柔发,说不出的清新爽朗、可爱宜人。她脚下也穿的是一双洁白的运动鞋,显得随便、活泼、大方。
夏子看着他们笑着问:“噢,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你们在干什么?”
“你和他认识?”白朗宁有些吃惊地指着那年轻人问夏子。
“当然认识。”
“喔,这位先生刚才正在为我算命。”白朗宁说完又补充了一句:“算得非常之准。”
“算命?”夏子冲那年轻人做了个鬼脸,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居然还有人相信你那一套骗小孩子的鬼把戏?”她又转过头看着白朗宁说:“当然,也许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会相信。”
“他的确算得很准嘛。”白朗宁不服地分辨。
夏子看着他,拼命忍住笑,说:“那你说说他哪一条算得最准。”
白朗宁想了想:“他算出我最近的一次最危险的死亡威胁。”
“这很能理解。”夏子不屑的冷笑:“每个人,即便是小学生,都相信他们曾经迫近死亡,这是不会吹破牛皮的。”
白朗宁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来反驳,却终于忍住。他显然也忽然明白夏子的话很有道理,而这年轻人的每一张牌仔细推敲起来,的确都是些模糊多义、对任何人都是非常适用的。
“你若是还不是彻底服气,那让我也来为你算算命。”夏子看着他露出很愉快的表情,就像看见一只狡猾的狐狸被几只老母鸡捆住了尾巴:“第一张牌,你正在麻烦之中;第二张牌,一笔巨大的财富或一件令人愉悦的好事即将降临在你面前,但你必须小心……”
白朗宁吃惊地张大了嘴,赶紧打断她说:“你不用再说下去了。”他疑惑地望着夏子问:“你怎么也……”
夏子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一字一字的说:“因为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听他骗过无数个同你一样的傻瓜了。”
白朗宁苦笑着摇了摇头,把眼光投向那面无表情、默然端坐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居然还是神色一丝不变,看着白朗宁投过来的委屈询问的目光,居然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过了很久才看着夏子,慢慢地一板一眼地说:“夏子小姐,你不该侮辱一个民族的智慧结晶。”
夏子伸了伸舌头,赶紧叠声说:“我道歉,我道歉。”
她指着那年轻人对白朗宁介绍:“马尔科。来自一个既神奇又神秘的民族,吉普赛民族。我父亲最好的保镖。”她向白朗宁解释:“我父亲不放心我一个人外出,所以特地派了他来陪伴我们。”
然后她又指着白朗宁对马尔科说:“白朗宁。从香港来的中国商人。我刚刚认识的新朋友,也是好朋友。”
白朗宁站起来,伸出手,微笑着说:“认识你很高兴,马尔科先生。”
马尔科也慢慢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而生硬地笑了笑,慢吞吞地伸出手,慢吞吞地握住白朗宁。他和白朗宁差不多高,却比白朗宁敦厚宽阔得多。他看着白朗宁慢吞吞地说道:“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白朗宁先生。”
他说完这句话又飞快地加了一句。
“一张牌两美元,你应该付给我二十八美元,白朗宁先生。”
三、
这是一家只适合年轻人的的士高舞厅。
乐台上奏着强劲的热门音乐,舞池里跳着疯狂的的士高。变幻不定的彩色灯光,照耀在舞池里一张张充满兴奋的脸上。一个个狂蹦乱扭的身体,仿佛正在做世界末日来临前的发泄,虽然近乎狂颠,却充分表现了青春的活力。
白朗宁和马尔科坐在紧靠舞池的位子,看着夏子被一大群青年男女围在舞池中央,一边激烈地扭跳,一边不时发出刺耳的尖叫。
白朗宁并不大喜欢这种情调,他虽然还很年轻,却自认心境早已是历经沧桑了。他平时喜欢跳的是贴面一步舞。他认为唯有那种贴得紧紧的慢舞,才能达到既开心,又实惠的目的。
马尔科更是好象对跳舞不屑一顾,一进来就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一根钉子似的钉在了那里,也没有说一句话。刚才三个人去吃饭时他也好象没说几句话,他不喜欢说话的特征明白地写在他那面无表情的冷脸上,他不想对别人掩饰,仿佛生怕别人不知趣似的。虽然他和白朗宁见面时一反常态的说了一大堆废话,那只不过是为了那二十八美元而已。
他显然不是一个好的玩伴,却无疑是一位称职的保镖。白朗宁以内行的身份看出,他选择的那个位置的确不错:距舞池和出口都最近,靠着过道,又在灯光黯淡的阴影里。一旦发生什么情况,可以迅速接近夏子,安全撤退,又不显眼。有这样的保镖陪伴,夏子她父亲当然不用担心别人敢打他女儿的主意了。包括白朗宁也不能。
白朗宁想着笑了笑,把眼光投向舞池中跳舞的年轻人们,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惆怅感受。
日本人在经济上已经飞快的冲到了世界前列,他们迅速地获得了很多他们以前所不曾有的东西,却也同时丢掉了许多他们以前所拥有而本值得珍惜的东西。
他们学会了大规模的集成电路板、披头音乐和快餐,热衷于嘴里含着汉堡包,手里拿着蓝山牌或阿拉伯基卡出产的咖啡在立体声音响上欣赏罗拨·佛莱克的摇滚专集,可是他们也同时丢掉了许多传统的东西。如日本艺术。
传统的日本艺术断非是架上的古董玩饰,也不是博物馆中发了霉的油画,日本传统艺术所包括的花道、茶道、轴画、陶器、园艺、刀剑及其它一切,总括起来其本质是日常生活体验的一种方法与模式,需要一个人亲身去体验,而且一辈子运用,而非仅仅止于看看而已。
可是现在的日本人却似乎丢掉了它,尤其是战后的年青一代。
他们已经完全接受了另一种生活方式和文化思潮,在“一切都是别人的好”中迷失了自己,甚至连商店都以使用洋名——特别是英文或法文名字为一种时髦。这种影响的副作用又常常是伴随着巨大的傲慢和无知,以掩饰他们心中的自卑。他们甚至忘记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耻辱和创伤,忘记了他们上一代含辛茹苦、艰难创业的那一段时间。
白朗宁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沉默如亘的马尔科,找了个话题问:“嗨,你干这一行多久了?”
马尔科慢慢转过头看着他,慢慢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没听清楚。
白朗宁侧了侧身,靠近他一点,提高了声音:“你给夏子的父亲做保镖有多久了?”
“四年。”
“你喜欢这个职业吗?”
“喜欢。”
“我以前也给人当过保镖。”
“哦。”
“你觉得东京这个城市怎样?”
“可以。”
“你有兄弟姐妹吗?”
“有。”
“你准备干多久?”
“看。”
马尔科的回答永远是简短而生硬,从没多过两个字。他仿佛对任何问题都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兴趣——除了刚才想唬白朗宁外。白朗宁叹了口气,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方式跟教授同初学者的对话差不多,实在叫人乏味。他笑了笑,指着舞池中的夏子又问:“你觉得夏子小姐怎么样?”
“很好。”还是只有两个字。
白朗宁心中不禁有些微微的气恼,这个吉普赛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确实有些叫人哭笑不得,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买他的帐的人。无论是千金小姐还是黑道大枭,无论是政府要人还是商业巨子,甚至连他的敌人,也一向是对他恭敬有加,偏偏这个目中无人的吉普赛人。白朗宁又想起了他对自己的戏弄,决定换个问题,狠狠的刺激一下对方的傲慢和冷漠。
他笑了笑,问“我在欧洲去旅游的时候,曾经看见许多吉普赛人,妇女,在街头行乞。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吉普赛妇女行乞时居然非常理直气壮,仿佛她们正在从事一项非常伟大非常神圣的工作,她们那种泰然自若、熟练随便的样子又仿佛是在告诉人们她们天生就好象是以此为职业的,而且非常乐于做这种事。马尔科先生,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他带着一丝捉弄的得意看着这个吉普赛人。
马尔科并没有被震惊和击倒。他慢慢的转过头看着神情悠然的白朗宁,面无表情地慢吞吞问道:“白朗宁先生,你能肯定她们是吉普赛人吗?”
“当然可以肯定。”白朗宁马上回答。他很高兴对方这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仅仅用两个字来敷衍他了。
马尔科点点头:“感谢主!没有别的妇女来从事这一项事业,只有我们吉普赛妇女才做。”
“为什么?”白朗宁奇怪地问。
“为什么!你难道觉得她们很卑贱、很下流、很无耻吗?”这个吉普赛人提高了声音,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他。
白朗宁有些不自在的勉强笑了笑:“我,我没说过这话,我也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他结结巴巴地有些心虚。
马尔科马上平复了声音和表情,淡淡的说:“白朗宁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吉普赛民族一向就是一个以流浪为生活方式的民族。”
“我知道,他们乘着大篷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他们的生活就是一首充满了浪漫情调的诗篇。”白朗宁也许不能算是一位高尚的人,但还至少算得上正直公平、心地善良,仿佛为了补偿对恶意揭人短处的歉疚,他马上接在吉普赛人的话后大放赞词。
“那么,现在就让我来回答你的问题。”吉普赛人冷冷地看他一眼,并不领他的情:“对于这些行乞的妇女,我的同胞而言,她们并不是不知道羞耻二字,她们同样渴望体面而优裕的生活,但是,当现代社会生产方式与她们民族古老的经济发生矛盾,当主流文化的定居生活方式与她们民族的流浪习俗产生冲突,吉普赛人的世界已成为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吉普赛妇女被迫放弃延续已久的生活模式,走上繁华的街市,牺牲‘面子’,换回生存的依靠。在她们的心中,种族的生存和发展是第一位的,个人的利益居其次,在种族的繁荣面前,一切个人的付出都是合理的。我们民族有句古老的格言:我的诚实一点不比人少,要是口袋里装着一大堆金币。你如果能够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你就该明白,她们这样做,正是吉普赛妇女的可贵之处。”
马尔科慢条斯理地讲完这一大席话,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一丝表情,他的声音也始终没有任何一丝变化。他的声音平静低沉,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非常清楚、非常有力,即使震耳欲聋的音乐也不能掩盖。他说完了这番话,用一种冷冷淡淡的眼光看着白朗宁,问:“白朗宁先生,你还有什么疑问?”
“没有了,多谢指教。”
白朗宁一副尊敬而感激的样子,绝对不象做作装出来的。他的确对自己不满,不该随意出口伤人。他对自己自己更不满的却是:作为一个优秀的枪手,为什么居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是枪手的大忌。在马尔科说那一番话的时候他已经反省过自己了,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刚回到日本,心情激动的原因了。
“那好。”吉普赛人伸手端过茶几上的玻璃杯,准备结束这番谈话:“白朗宁先生,你应该付给我二十美元,因为我为你解答了一个问题,加上晚饭前的二十八美元,你现在一共欠我四十八美元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过头看着舞池中,再也不理白朗宁。
夏子在舞池中央跳得正欢。
她高挑的身材、美妙的身段,加上一身出色耀眼的纯白,使她很明显的在一大堆男女中鹤立鸡群、闪闪发光;她有劲有味的舞姿更使她电力四射。不多久就被其他人围在了舞池中央,众星拱月般地在她身边围成了一个小圈子,让她一个人在中间尽情表演,众人在旁边跟着跳着、配合着、吹着口哨、尖叫着怪笑着起哄。
夏子很高兴也很得意。年轻女孩子那一点虚荣心已经象一个充了气的气球,轻飘飘的飞上了天空。她觉得自身全身也好象轻飘飘的失去了重量,越跳越是精神有劲。几个月没回东京了,今天一回来就能够这样尽情地玩一次,真是过瘾极了。
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白朗宁和马尔科这两个人都好象有点阴阳怪气的,明明年纪轻轻,却偏偏要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进舞厅来连舞也不跳,坐在那儿又不说话又不笑,就象两桩木头一般。哼,不管他们的,今天晚上自己反正要玩尽兴,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对付白朗宁这小子。夏子更加有力地扭腰摆臀,甩动着优美的长发和胳膊,专注而投入。
一个穿着帆布短裤与日本和服式夹克、一副标准流氓打扮的矮个子忽然挤进圈子,跳到中间夏子的身旁,一边怪异的扭动着身子,一边露出满口的黑牙对着夏子暧ei地浪笑。
矮个子的步伐非常灵活,随着强劲的音乐就象一只蹦蹦跳跳的癞蛤蟆,一下从夏子左边跳到右边,再转眼又从后面跳到了前面。他虽然猥琐丑陋,舞技倒非常高明。
夏子本是独自出尽风头,如今见来了对手,也不甘示弱地更加卖力地跳,不断变幻新的花样和舞步,四周的人更加来劲的吼叫起哄,整个舞厅就象一锅煮沸的稀粥,乱哄哄地蠕动起伏着。
跳着跳着,那矮个子的动作逐渐放肆起来,变得下流,一边不时对夏子做出些猥亵侮辱的动作,一边不时用臀部、肘部、肩和背故意去撞击夏子。
夏子显然有些愤怒了,但她居然没有发作。因为这个矮个子刚刚一进来,她就瞥见了他手腕上的忍者刺青,她虽然不怕他——她是带了保镖出来的。马尔科的功夫她见识过,像这样的小流氓十个八个都不在他话下。可是她父亲再三告诫她第一条就是不能去惹这些黑社会中的流氓,尤其是在现在绝对不要,所以她虽然气愤,却也不愿和对方发生冲突,更不愿示弱退出,只好一边避避闪闪,一边继续跳。
矮个子见夏子退让,得意起来,更加有恃无恐的样子。忽然一伸手向夏子的胸部抓来,夏子尖叫一声,慌乱用手去挡,那矮个子顺势扣住夏子手腕,一带,夏子一个踉跄,身体顿时在这股大力下失去了平衡,向地板上倒去。
那矮个子不仅力气大,身手也很敏捷。他再伸出另一只手飞快托住夏子的腰部,轻轻一带就将夏子揽在了怀中,再将抓住夏子手腕的那只手也放开托住夏子腰部,双手一抡,夏子还未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不由自主地头朝下脚朝上转了大半个圈,被矮个子放在了肩上。
在众人的尖叫声中,矮个子得意洋洋地狞笑着将夏子像舞大刀般地在头上舞了两个圆圈,然后将早已晕头转向,不知所措的夏子放下,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挟在肋下,分开众人向外走去。
在矮个子刚伸手拉夏子那一瞬间,马尔科已像一只灵敏剽悍的黑豹,嗅到了危险的气味,腾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本就一直注视着舞池中的夏子。
他平时说话做事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慢慢悠悠、急死人不赔命的样子,可是真正到了需要时,他的反应也许比最敏感的多情少女都还要快得多。
他刚刚从座位上站起,已有两条人影不知从什么地方幽灵似的冒出来,恶鬼似地一左一右地向他扑来。
他刚犹豫了一下,已听到有人在他身旁大声喊道:“你去救夏子,我来对付他们。”
是白朗宁的声音!
白朗宁的反应当然也不会慢。他几乎同时和马尔科从座位上站起,他站起来的时候,已比马尔科发现的情况要多。他随势一脚将面前一张椅子踢到冲向左面的那一人,然后闪身隔进马尔科和右面扑过来那人之间。
马尔科并没有回答白朗宁的话,他们仿佛已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有了一种奇异的默契,根本用不着再说什么。也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
白朗宁飞身面对右面扑来那人,闪电般地伸出右手刁住那人冲出的拳头,本想顺势一带,一招“四两拔千斤”,借对方的惯性将敌人摔个“恶狗抢屎”。
哪知敌人竟非庸手,见势不妙,居然在那一瞬间硬生生地顿住身形,手腕一翻,反扣白朗宁手腕,居然是正宗中国南派小擒拿术中的一招“金丝缠腕。”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要因此被制,,只可惜偏偏遇上了柔道三段、空手道三段、合气道四段的白朗宁。
敌人变招快,白朗宁变招更快。敌人刚刚拿住他手腕,力道还没来得及发,白朗宁一招“铁门闩”,提膝猛向对方裆下一顶,敌人立刻像虾米一样弯下了腰,口水、眼泪、冷汗一起流了下来,白朗宁更不迟疑,挥起左掌砍刀似地在敌人脖子上一斩,敌人就像一堆烂泥软软地向他倒来。
白朗宁将怀中的敌人往地板上一放,闻声辩形,腾的跳起,闪过从左面扑来那人踢回的椅子,半空中一拧身,已落在那人面前。
那人飞起右腿将白朗宁踢来的椅子踢回,见没伤得了白朗宁,也不打话,右腿收回,左腿趁势闪电般弹出,又快又准又狠,踢向白朗宁的胸口,居然是一招很漂亮的中国北派弹腿功夫中的“连环双fei脚”,想趁白朗宁立足未稳之机给予重创。
白朗宁不及变招,足尖甫一点地,右手已抡了个半圈,手掌就像一把沉重而锋利的砍刀,又快又准地狠狠砍在对方足……上。
只听“砰”的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一辆疾驰的大车忽然撞到一堵又厚又重的墙上。
那个人的腿软软的垂下,一双眼睛已闪出茫然震惊的神色,呆呆地看着白朗宁,仿佛忽然间看见了令他不敢相信的事情。
白朗宁也只觉得右手一阵麻木,也忽然间怔住了,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地对视着。
就像一部电影两段情节间一个短暂空白的镜头,两个人的震惊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白朗宁大喝一声,左脚扬起,准备踢出,那人几乎像是出于条件反应一般,右手也像白朗宁刚才一样抡了个半圆,准备狠狠地砍在白朗宁的脚上。
可是白朗宁这一脚却是虚招,那人右手已经砍下才发现,稍一迟疑,手一缓气一松,却忽然发现白朗宁左脚收回时右脚已闪电般地连环踢出,炮弹一般地直撞向他的胸口,他这时却已来不及变招化解了。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跟着一阵骨头碎裂折断的声音,那人已被白朗宁的腿力倒冲出好几米,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白朗宁收回腿,伸出左手按在右腕上,试着动了动,还好,没断,只是微微有些麻木和疼痛。他看着躺在地上、一双拼命睁大的眼睛充满了震惊和不相信表情的对手,得意洋洋地问:“我的连环飞脚比你的怎样?”
那人咬了咬牙,挤出三个字:“你更行!”然后眼一闭,头一歪,死了。
白朗宁转过头才发现舞池中已是一片混乱,舞客们纷纷乱奔乱窜,充满着女人的尖叫和哭喊。马尔科正被四个同样装束的流氓围在舞池中央。而音乐却仿佛助兴似的比之前更加的响亮。
白朗宁冲过去,伸手抓过一个不及防备的流氓,三下五除二地打倒在地,当他解决完第二个时,正好看见马尔科也正转过头来看他。
“一样快。”白朗宁咧嘴笑了笑。
“一样多。”马尔科面无表情地补充。
白朗宁这才发现地板上早已躺着两个流氓了。他不由在心中暗笑:这个不甘示弱的吉普赛人。
可是那个矮个子和夏子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白朗宁望着马尔科,马尔科冷冷地说了两个字:“后门。”
白朗宁忽然向墙壁冲去,猛然飞起一脚,只听“哗啦哗啦”一阵碎响,木做的窗户已被踹开了两扇,白朗宁冲马尔科扬扬头,两个人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这家的士高舞厅设在二楼,层距并不高,两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在这幢被霓虹灯装饰得华丽辉煌的建筑后面,竟然有这样黑暗丑陋的一面,就像一位卸妆后老女人的真实面孔。
白朗宁低低说了一声“你那面,我这面。”两个人撤腿沿着小巷分头向两个方向追去。小巷虽然黑暗,对白朗宁的一双夜眼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马尔科想必也一样。
白朗宁刚刚冲出小巷,追上街口,就听见拉扯打骂的声音,他也立刻看见了夏子正在前面一百米左右的地方。两个流氓一左一右地夹持着她,那个矮个子流氓反而悠然背着手走在后面,他显然是他们的头目。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浅绿色的日产小轿车,显然是这几个流氓停在那儿接应的。
白朗宁不敢迟疑,放开大步全力冲刺,就象一架开足了马力的火车头,向他们闯去,人还没到,吼声早已送了出去:“站住!”
走在后面那矮个子闻声看了看冲来的白朗宁,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夏子的头发,低声说了一句:“你们去对付他。”
他显然明白,白朗宁既然能迅速地解决舞厅中的那些他的手下追到这儿来,必定是不好对付的,所以想让这两个手下去阻挡白朗宁一阵,他好趁机带着夏子离开。只不过他虽然分析得很正确,如意算盘却打错了。
白朗宁冲近他们,脚步稍微放慢了些,却并不停下来。两个流氓见他冲到他们身前,刚要挥拳作势,白朗宁已腾身而起,半空中一拧身,一招“”的夺命鸳鸯脚,双腿借这一拧之力展出,右腿结结实实地踢在左面那人左颊上,左脚却准确沉重地蹬在右面那人的胸口,两个流氓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象镰刀下的稻草同时倒了下去。
白朗宁刚从半空中落下来,就听到一声冷喝:“站住!不然我就先杀了她。”
那矮个子已不知何时抽出一把匕首架在夏子的脖子上,森冷的寒光流闪在夏子白皙的颈项之间。
白朗宁果然应声站住脚步,再也不敢移动半分,甚至连说话也不敢。
他看着矮个子那握住匕首、微微颤抖的手,那目露凶光、游离不定的眼神,迅速判断出这是一个有些神经质、爱冲动的流氓,而不是和他一样冷静理智的高手,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么事来,他绝对不敢冒险妄动。
他慢慢先让自己放松,让脸上露出一种轻松随便的微笑。他想以此来影响对方,让对方的紧张和恐惧也松弛一点。他同日本黑社会的流氓已经七年没打过交道了,他想不出此时该说什么才合适,他不愿无意之中给对方压力和刺激。他的眼睛不经意地打量着四周的地形,寻找着突破的方法。
他忽然发现右前面地上有一件东西在闪着黝黑幽蓝的光,这种光辉对于白朗宁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甚至比情人温柔的眼波还要叫他感到亲切。
那是一把手枪!
是刚才死去的那两个流氓身上落下来的。白朗宁一瞥见它,就如寂寞已久的浪子看见了深闺的怨妇,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热意和激动。
他忽然上前一步,右脚往地上一踩一勾,手枪已从地上飞起,像女人般听话地到了他的胸前,他闪电般的伸手,已将它抓在手中,滴溜溜一转,黑洞洞的枪口已对准了矮个子。手法优美得就如浪子在熟练剥去怨妇的衣服。
矮个子还未来得及弄明白对方在做什么,已听到“砰砰”两声枪响,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他的手腕已被打断,他的眉心也忽然流出一缕鲜血,然后,他就像一个喝多了酒的醉鬼,摇晃着倒了下去。
白朗宁急步上前,刚刚扶住因恐吓几欲昏倒的夏子,就听到一阵零落清脆的掌声。
“好身手。好枪法。”不紧不慢平板单调的声音。一个人也不紧不慢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却是马尔科。
白朗宁微笑:“早知道你已经绕到了后面,我也不用出此下策,吓坏了夏子小姐。”
“一点也没有,精彩极了,有趣极了。”刚才还面色惨白、娇不胜力地紧紧依偎在白朗宁身上的敏惠夏子忽然也拍了拍手,欢笑着说:“简直比上的士高还好玩,还过瘾。”
白朗宁反而怔住了,过了好久才推开赖在他身上的敏惠夏子,苦笑着摇摇头:“这种游戏我看以后还是少玩为好。”
他掏出手绢很小心的檫去枪把上可能留下的指纹,悠然叹息:“可惜是支点四四,不是十四连发的白朗宁。”然后蹲下身,把手枪放在矮个子的尸体上,又伸手到死人衣袋中去掏着什么。
“白朗宁,你在干什么?”夏子有些疑惑地问:“你总不会是在收刮死人的钱吧?”
白朗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为不满:“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救美英雄贪图过钱财!”
他的手慢慢地从衣袋中退出,站起身,把手摊在夏子面前,是一把亮闪闪的车钥匙。“走吧,小姐,现在虽然还好玩,等一会警察来了可就不好玩了。”
他笑了一笑又说:“我虽然不怕杀人,却怕麻烦。”
又是几声不紧不慢零落清脆的掌声。白朗宁转过头,就看见马尔科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吞吞地说:“我很同意你的说法,白朗宁先生。”
四、
“日产”车看起来好象是二流的,但因使用辐射层宽轮胎,所以白朗宁一经触摸,也能控制自如。“日产”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马力高,在白朗宁近乎卖弄的驾驶下,就像一个优秀的长跑选手,行云流水般优雅地超过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在霓虹灯闪耀成银河彩练般的大街上奔驰。
“白朗宁,你车技很不错嘛!”夏子带着又吃惊又佩服的神气从后排伸过头来问:“你以前赛过车吗?”
“行行好,夏子小姐!不要靠这么近跟我说话。”白朗宁向前倾了倾身子,又赶紧放慢些速度。夏子嘴里呼出的热气冲到他脖里,令他差一点把不住方向盘撞到人行道上去。
“噢,那么我们现在又到什么地方去玩?”夏子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好象把刚才的凶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白朗宁不禁苦笑:“还想玩,嫌还没把命丢掉是不是?刚才那矮个子流氓若是一失手——”
“哼,他们才不敢动我一根毫毛呢!”夏子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打断他:“他们就算真的抓我去,也不过是因为我有个有钱的爸爸。”
白朗宁怔了怔:“喔,他们是冲着你父亲来的?”停一停又说:“怪不得,我说平常的舞厅流氓闹事也没有这样的准备的,手底下功夫也这么硬。”
“功夫还硬!”夏子哼了一声:“还不是三拳两脚地就给你们摆平了。”
“你千万不要轻视这些人。”白朗宁正色道:“今天若非是我和马尔科先生,换了别人可就难说是怎样了。”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炫耀之色,仿佛只不过是在说出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他心中却忍不住想对她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港九黑道上使枪第一把好手枪神白朗宁。柔道三段,空手道三段,合气道四段,合起来一共是十段。
“就算这样,你也不用凶人家嘛。”夏子小声嘟咕。
白朗宁不禁笑了:“我怎么又凶了?夏子小姐,你可别污蔑好人。”
“那你不要板起面孔说话嘛。面对一个活僵尸已经够了。”夏子瞟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马尔科。他永远是一副风吹不动、雷打不惊的样子。
活僵尸?白朗宁想着马尔科那副面无表情,呆板生硬的面孔,忍不住又笑了。
他换了个话题,问马尔科:“马尔科,这些流氓跟黑社会有关吗?”
“是。”
“那他们这次行动也许早有预谋?”
“也许。”
“他们真的是冲夏子小姐的父亲而来?”
“是。”
“为什么?”
“钱。”
“东京黑社会活动猖獗吗?你对他们有些什么了解?”
这才是白朗宁一直想问的问题,所以他对马尔科前面简单的回答并不在意。这也是一个绝对不能用两个字就能够回答的问题。
马尔科侧头看了看专心开车,泰然自若,好象是无形中问起这个问题的白朗宁,沉默了半响,才慢慢开口:“在日本,东京是所有城市中黑社会活动最不频繁的城市,却也是黑社会势力最庞大的城市。事实上,东京有好几百个流氓帮会,其中大多数都是不到五十人的小组织,但是大约有二十个帮会是真正有实力的。”
吉普赛人单调却又连续的声音就像在背一篇枯燥的文章。
“他们以数百人的‘军队’,控制着他们的地盘和操纵着其它小帮会。而最顶尖的五六个帮会是由上千人团结成的巨人,他们之间有明确的地盘界限,就像瓜分一块巨大的蛋糕,将东京分得零碎而清楚。而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平时都有合法的职业和正当的收入。帮与帮之间一般也不轻易发生冲突,所以自从七年前那一场大火并之后,”——白朗宁的心猛烈地跳动。——“就再也没有过大的事情。”
马尔科慢吞吞地讲完这一番话,就又闭上了嘴,一副金口难开的样子。
白朗宁又问:“既然现在这些黑社会流氓成员大多有了正当合法的职业,也就有了稳定的收入,那么他们想绑架夏子小姐恐怕就不仅仅是为了钱吧?那又是为什么呢?”停一停又问:“看样子也好象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了吧?”
没有回答。
不仅马尔科没有回答,连夏子也好像没有听到白朗宁的问题。
白朗宁暗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已经问到了对方不轻易告诉外人的家族秘密。
三个人一下子都僵住沉默。白朗宁和敏惠夏子的脸上都有些微妙的尴尬,只有马尔科依然是一副泰然的冷漠。
汽车就在这时无声地滑入路边的一个巨大的停车场。
白朗宁钻出车门,替夏子拉开车门,招呼她和马尔科出来。
夏子不解地嘀咕着问:‘为什么?‘马尔科紧跟着夏子钻出车门,淡淡道:“小姐,你难道想把这辆车开回家去吗?”
白朗宁接着笑道:“那警察和流氓就都要谢谢你了。”
马尔科去已自顾自地向路边的公用电话亭走去。
夏子伸了伸舌头,转过头对白朗宁不好意思地一笑:“他是个怪人,是不是?”
白朗宁望着吉普赛人挺直、宽厚的背影,在夜中就像一尊高大、勇猛、不可战胜的战神,若有所思地电了点头。
不一会儿马尔科就回来了,对夏子说:“我已经和你父亲通过话了,简单地报告了一下情况,他叫我们不要坐出租车,他已经派他的座车来接我们,大约一刻钟后就会到。”
然后他转过头看着白朗宁:“敏惠先生,就是夏子的父亲敏惠正雄,希望你能赏光和我们一起到他家中去见见他,他将很高兴认识你,并对你帮助夏子小姐的行为亲致感谢。”
白朗宁怔了怔:“这,恐怕不会好吧。”
夏子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摇着笑道:“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父亲很喜欢年轻人,你去见见他吧。”满脸都是焦急之情。
白朗宁看着夏子热切的眼睛,在夜色下就像碧天里的星星,又如花瓣上的露珠,晶莹闪光,禁不住心中一荡,马上又在心中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没长性。收摄住心神,沉吟未决。
马尔科忽然又冷冷开口:“白朗宁先生,无论你到日本来是干什么,我看现在你都不会很顺利了。因为今晚的一切已经将你卷入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甚至你的生命也可能被它吞没消失。你的身手虽然不错,但比起任何一个庞大的流氓帮会来还是太渺小了。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双拳难敌四手。还有一句:一个篱笆三个桩。你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去见见敏惠先生,也许他可以使你免除很多麻烦。至少,在他那儿比住旅馆安全。”
白朗宁静静地听他说完,静静地思考着,他知道这个吉普赛人说得不错。他的确是只有如此了,别无选择。
他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轻松的笑了笑:“那好吧,一切听命,你们已经把我说服了。请多多关照。”
马尔科慢慢地点了点头:“你又对了,白朗宁先生。”
过了很久又淡淡地加了一句:“你是个明智的男人,我喜欢你,白朗宁先生。”
三个人坐上宽敞、舒适、附有温度自控的豪华宾士房车,平稳得宛如睡在柔软的弹簧床上。
白朗宁叹了口气,喃喃道:“有钱人就是不同。”
他忽然想起丁景泰也有这样一部宾士房车,由大胖子丁景泰又想到了专与他抬杠,也是四把枪之一的七海帮少帮主快枪解超,由解超又想到了他妹妹,那个惹不得惹不起刁钻蛮横不将讲理的解大小姐解莹莹,然后是她的男朋友,四把枪之一,警方第一高手萧朋,由萧朋又想到了警署的张佩玉,柔情似火、冷酷如冰、一心想当个警官太太、极力要求白朗宁走正道、令白朗宁柔肠百结、英雄气短的张佩玉,由张佩玉又想到了侯先生,香港黑白两道闻之无不丧胆的“天星小组”组长侯先生,没有侯先生的赏识和提拔,他白朗宁就不可能这样装备充分地踏上日本之行,由侯先生又想到了冯朝熙冯大律师,想到李铃依李秘书小姐,想到依露老板娘,想到狗头军师萧白石,想到左手快枪何武,想到黑道大将吕卓云,舞女白丽娜、招待海萍——,这些都是他在香港的朋友。他在香港七年中与他们同患难、同欢乐,特别是在不久前为保护亿万富翁林千翔之女林雅兰而与天鹰帮一战中,更是同进同退、同生同死,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当自己决定回日本为养父养母报仇时,他们先是极力劝阻,然后是出谋划策,出钱出力,甚至要和他一起来,虽然他一个人悄悄地不辞而别,但这一切深情厚意却叫他深深地感动和难以忘记。
他拒绝不了他们的热情,只能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香港,因为人生中有许多事都是只能由自己亲自去做的。他逃避不了也不想逃避,所以他孤身一人来到了东京,来到了这个养育他给他爱然后又抛弃了他给他深刻仇恨的地方。
东京。东京。
白朗宁在心中一遍有一遍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要将千种万种难以诉说清楚的情绪完全倾诉在其中。
他又想到自己到东京来才半天时间,什么事都没做就卷入了一桩看起来与他毫无关系的纠纷之中,而且这麻烦看来还不小。
他摇摇头苦笑。如果丁景泰知道了一定会端着酒杯一边大口喝酒,一边笑骂他本性难改,好色误事了。
好色?他想到了夏子优美的身材,娇好的面容,迷人的微笑,荡人心魄的大眼睛,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夏子坐在白朗宁身边,见他一上车就在呆呆地出神,一会儿面带笑容,一会儿又沉下脸来,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侧过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白朗宁很久,才轻轻的用肩头摇了摇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白朗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将“白朗宁”后面的“先生”两个字省去了。
白朗宁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定了定神:“没事,我没事,只是刚才忽然想起了几个朋友。”
“你的朋友,你在香港的朋友?”夏子好奇的问“是的。”
“你和他们很好吗?你这样思念他们。”夏子紧追不舍:“有女的吗?”这才是最重要的一句。
“当然很好。”白朗宁迟疑一下:“有一部分是女的。”看着夏子的脸色又说:“有一部分不是女的。”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自己补充了一句废得不能再废的废话,脸上立刻出现了尴尬的表情,讪讪然很不好意思。
夏子反而故作大方地笑了,用一种看似很轻松很淡然的口气,随便问问的样子:“她们很漂亮吗?”
白朗宁微笑着沉默。对夏子的诱兵之计洞若观火,根本不再上当。他当然知道: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莫过于在一个女人面前谈论另一个女人,比这更愚蠢的事就是还说这个女人漂亮。
偏偏夏子一点也不放松,像刽子手似的把绞索越收越紧:“你说啊,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和她们关系很密切吗?”
面对夏子的步步紧逼,白朗宁简直差点失去招架之功。他当然不能大谈而特谈依露的醉人、白丽娜的艳丽、海萍的娇依、张佩玉的火热和林雅兰的柔纯,幸好他还不算笨,聪明的男人总是懂得在适当的时候装装傻,实在装不过,还有最后一招可使。
白朗宁顾左右而言他:“你父亲年纪是不是很大?”
“不算大,六十多一点——”
“他身体好吗?”
“很好,他天天坚持练刀、跑步,有时还要游泳——”
“他在家中等我们?”
“是。”
“你家在什么地方?”
“世田谷区。不远,十分钟就可以到了。”
“你父亲在日本很有钱?”
“当然很有钱,否则——”
“也很有名望?”白朗宁一个问题紧接着另一个问题连珠炮似的问,根本不给夏子一丝空闲。
夏子却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白朗宁好半响,才慢吞吞的反问:“白朗宁,你怎么尽问些我父亲的事,莫非——”
“莫非想打他女儿的主意人财两得。”白朗宁忍不住贫嘴,冲口而出。他说了这句话,赶紧举起一只手来护住头,哪知空等了好一会,却并不见夏子的拳头来到,只是一阵让人心跳的沉默。白朗宁不敢回头看夏子的表情。
为了驱赶这奇异的尴尬,白朗宁干咳两声,说:“你放心,我绝不是对你父亲心怀叵测,只是——”
“只是什么?夏子的声音里有一丝轻微不易觉察的颤动。”
“你父亲想必是个大人物吧?”白朗宁故作畏缩的说:“你想,像我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穷小子,突然要去会见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大人物,当然心中难免很有些不安,所以——”
“所以你才要问个清楚。”夏子恍然。声音中却仿佛有种失落。
“你真聪明!”白朗宁赶紧奉承她一句:“你父亲真是个大人物?”
“让我来告诉你吧。白朗宁先生。”一直沉默着的吉普赛人忽然冷冷插语:“在日本,有一个人的名字见报的次数几乎和首相一样多,有一个人的钞票,随便堆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和富士山一样高,你说这样一个人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大人物?”
白朗宁赶紧倒抽一口冷气,装做一副瞪目结舌吃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夏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纤纤玉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拍:“看你吓成什么样子!钱多又不咬人。我父亲是很和蔼可亲的,特别是我的朋友,他一向是热情接待,视若贵宾的。更何况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说到后面一句话时,语气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娇昵,尤其是那“救命恩人”四个字,仿佛像是刚从甜水里捞出来似的,甜得腻人。听得白朗宁毛骨悚然。
白朗宁赶紧干咳两声,把头转向窗外,装做全神贯注地欣赏车窗外的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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