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枪神神枪 > 第四章利诱
    汽车不知何时已驶出市中心。街道两旁的巨大霓虹灯招牌已变得逐渐稀少,因稀少而黯淡,路上的车也变得疏散,因疏散而迅速。喇叭声、人声、车声也仿佛忽然消失,夜,忽然真的恢复了它本来的寂静。

    白朗宁摇下车窗,清冷的夜风扑进车窗,因疾驰而凛冽,给人以振奋的刺激。在繁华的都市里居然有这样一处幽静所在,仿佛一个艳丽的舞女在洗尽铅华后给人以天然雅朴的愉悦。

    白朗宁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并不新鲜的空气,注视着窗外。

    这一带是官邸街。在现代文明的淹没中,依靠特权才保持住它的传统和独立,保持着江户时代,甚至更以前的建筑风格而没有被改造。白色的围墙整齐地划分着官邸区域,围墙里面的树林深处,可以隐约的看到官邸的高大屋顶。

    车子在一扇陈旧的栅栏铁门前停下来,轻轻的响了一下喇叭,立刻有两个穿得很整齐的佣人出来拉开了出门,车子慢慢的穿过铁门,穿过花香弥漫的车道,在一幢亮着柔和灯光的二层小楼前无声的停下。

    “到了。”

    夏子欢快地叫了一声,领先推开车门跳了下去,一个人跑了进去。

    白朗宁跟在马尔科后面下了车,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踏上花岗石台阶,走进宽敞明亮的一楼大厅。

    管家大津干男,就是白朗宁在机场大厅中见过的那人,迎上来对他们鞠了一躬,说:“敏惠先生在楼上恭候你们,请随我来。”他转过身在前面引路。

    三个人慢慢走过砂磨石地板,走上陈旧结实的老式转角木楼梯,上到了二楼。

    走道有些幽静和幽暗,铺着厚而软的红色地毯。在走道的尽头,管家又一鞠躬,拉开一道日式纸门,示意他们进去。

    敏惠正雄,那个传奇般的大人物,穿着一件黑色丝质和服,盘腿坐在地板上,他前面有一张黑色矮方桌,桌上有两个中国盖碗茶杯,刚刚沏起的茶清香四溢。夏子却早已小鸟依人地坐在他旁边。他看着白朗宁进来,慢慢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桌前示意他坐下。

    这间正式的塌塌米起坐间又清雅又朴实。右面墙挂着一个玻璃匣子,里面放着十套旧式的武士刀,没有刀鞘,十支短刃放在十支长刃上,刀刃在灯光下闪出耀眼的寒光,显是主人时常擦试。左面墙的门半开着,在白天一定可以看见花园中绽放的鲜花。

    在他身后是一个壁龛,黑色的花瓶插着一枝枯枝及两朵白花。卷轴是一副中国写意山水画,几笔粗疏有致的涂抹,表达的是“寻隐者不遇”的诗意。

    白朗宁慢慢的坐下,臀部坐在脚跟上,腿稍微的分开,手指放在地板上,背脊挺得很直,这是一种很正式的坐姿,表示对对方很高的尊敬。马尔科则在门口坐下。

    白朗宁定了定神,打量坐在对面的敏惠正雄。

    坐着的敏惠正雄看起来并不高大,也没有那种大人物咄咄逼人的威势和傲慢自信的冷漠,稍嫌生硬的五官,在岁月的磨蚀下,变得柔和而显得慈祥,他几乎就像是夏子所说的“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他的头发已有零星的花白,很整齐的向后梳着,显得一丝不苟的仔细。他的额角圆润饱满,显示出他的智慧。他两颊细微的皱纹,刻画出他的沧桑经历,他明澈如水的眼神,仿佛又洞察一切地明悟和宽容。只有他抿紧的嘴唇,才仿佛可以看出他性格中的执着和坚忍,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他能够爬到今天这种地位,拥有如此巨大的财富,成为日本商界举足轻重、炙手可热的巨人。

    白朗宁看着他忍不住想:这个日本老人也许和大多数与他同龄的日本人没有什么两样,可是一想到他所拥有的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那多得足以把人活活气死的钞票,就不由得你不肃然起敬。关于金钱,他在过去的日子已经深刻地领教过了,有时甚至比他手中那只白朗宁神枪还要有魔力。

    在白朗宁打量敏惠正雄的同时,敏惠正雄也在认真地打量着白朗宁。他脸上始终挂着一种安静而从容的淡淡微笑,一直等白朗宁的眼光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才笑了笑,对白朗宁说:“刚才的情况,我已经简略的知道了,所以才很冒昧地邀请白先生前来。一则表示我对白先生奋不顾身救小女的感激之情,二则借此机会同白先生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他说完就长身跪起,向白朗宁鞠了一躬。

    白朗宁赶紧还礼:“敏惠先生不用多礼,刚才的事是每个男人都应该做的。更何况我和夏子小姐还是朋友,再说即使没有我,有马尔科先生保护夏子小姐也足够了。”

    老人眼中闪过赞许的目光:“白先生,现在像你这样诚实有礼,又有男人气概的年轻人已经非常少见了。”他忽然又问:“听说白先生身手不错,而且,枪法也同样出神入化。”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几手粗浅功夫,用来防身罢了。”白朗宁侧头看了一眼门口面无表情坐着的吉普赛人:“马尔科先生太夸张了。”

    老人笑了:“白先生才是太谦虚了。马尔科是从来不会轻易称赞人的,我相信他。我也相信他的眼光。”

    “我亲眼看见过他使枪的,的确很神。”夏子笑着插话:“那个流氓用刀架在我脖子上,他用脚一挑,就从地上挑起一把手枪,那个流氓还没反应过来,他伸手抓住就两枪,一枪打中流氓的手腕,一枪打中眉心,快得连我吓都来不及吓一跳,简直和大哥的神枪一样。‘白朗宁赶紧干咳几声。他绝对不是什么真的很谦虚的人,尤其在漂亮可爱的女孩子面前。他也和每个男人一样,就算别人不表扬他,他也常常会找个机会自己吹嘘自己几句。只是这一次却不同平常了,他回日本不是来出风头的,而是肩负着血海深仇,他只希望默默无闻不引人注目地进行一切,在暗中给敌人以致命的一击,因为敌人势力太大,他实在连一分把握也没有。他有的只是男子汉的十分勇气和对自己神枪的十分信心。

    他勉强笑了笑,赶紧换了个话题:“你大哥枪法很好吗?”

    “当然好。”夏子脸上浮现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显然很为有这样一个哥哥而感到骄傲:“三年前他去参加一个什么比枪大会,得了第一名,被称为全日本,全东南亚的枪神。”

    白朗宁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追问:“那次比枪大会是不是在大马举行的?”

    “好象是。”夏子歪着头应着。

    白朗宁忽然觉得喉咙发干,声音里竟有一丝控制不住的颤抖:“你哥哥是不是叫大竹康郎?”

    夏子笑了:“原来你也知道他。”她调皮地对白朗宁眨了眨眼:“你一定奇怪我姓敏惠,而他却姓大竹吧?因为——”

    “别打搅我和白先生谈话!”敏惠正雄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微的严厉,夏子头一缩,吐了吐舌头,没有再说下去。

    “白先生知道康郎?认识他?”老人看着白朗宁,眼中闪着一丝奇怪。

    白朗宁收敛心神,努力使自己的表情和声音平静下来,微笑着说:“我平时也喜欢到靶场玩玩枪,所以听起过他的大名。”

    老人慢慢点了点头,沉思半晌:“那白先生在香港从事什么职业?”

    “一间小公司的部门主管。”白朗宁随口报了一个名字:“恒通贸易商行。不怎么有名,也不大,主要做生丝进出口贸易,从大陆进货,再发到日本和欧洲,正雄先生可能从没听说过吧。”

    恒通贸易商行是丁景泰的几家商行之一,无论谁要到那儿去调查白朗宁的底细,显然比在大海中找出一滴水来还要困难。

    老人沉思着摇了摇头:“的确没有听说过。我的公司中也有做生丝生意的,但跟它也好象从来没有什么业务来往。”

    白朗宁笑了笑:“我们生意同敏惠先生相比,做得很小,当然不入先生的眼了。”

    老人又问:“那白先生这次到日本来有何贵干?需要我帮忙的话,只要是生意上的事,都不妨尽管开口好了。”

    白朗宁赶紧点头:“谢谢敏惠先生的好意,没有什么需要麻烦先生的,只不过理清结算一点债务关系而已。别人插手反而会更麻烦,我自己能够做好一切的。”

    老人若有所悟地慢慢点了点头。

    看着老人的表情,白朗宁也忍不住轻轻地松了口气。他一直在小心地掩饰自己,虽然这老人未必就是他的敌人,但他还是小心为好,最好一个人也不让知道他来日本的真实目的。他知道老人已经把他当做那种专门从事讨债追款的亡命徒了,这正是他希望的。

    老人沉默半晌,忽然又问:“白先生在香港还算得意吗?”

    “不算好,也不算坏,反正日子好坏都得过。”白朗宁小心地回答。

    “生意做得如何?”

    “有赚的时候,也有赔的时候。我只是跑跑腿,出出力,帮人而已,不会挨饿,却也发不了财。”

    “白先生结婚没有?”

    “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白朗宁打了个哈哈,他感到夏子烁烁的目光,他连看也不敢向她那儿看一眼。

    “那么,”老人的话忽然慢了下来:“白先生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白朗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像他这种除了玩枪以外别的什么也不会的人会有什么打算?尤其是将要面对一场血战,谁也无法预料结果,他又何必多废心思去想那渺茫的未来呢?

    他又真的没想过吗?

    他想到了在香港的日子,依露等着要做压寨夫人,和他一起去经营北角;张佩玉一心要他投身警界,好做警官太太;还有那个一定要给他摆两年冷面孔,好让他跪下来向她求婚的林雅兰,他都以有仇在身,一一推托了,可是,谁又能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呢?

    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要干什么,想干什么,该干什么!

    但是,他虽然不能够把握将来,但至少还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他还很清楚自己来日本的目的。人生的路反正是一步一步地走,他至少得先把面前着艰险的一步迈过去再说。

    他耸了耸肩,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吻,微笑着淡淡道:“管它什么将来呢?我没想过,谁又想得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事呢?”

    “你——”夏子忽然开口,可是她刚一开口就被她父亲用手势阻止了。

    老人看着他,缓缓地说:“你可能已经知道,我拥有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这个商业帝国到底有多大呢?我只告诉你一个事实:去年美国三大汽车制造公司在欧洲的销售总量,还不及我的汽车制造公司销量的一半,而汽车制造也仅仅在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中占据一部分。”老人的脸上闪出一丝淡淡的骄傲:“而我,就是这个商业帝国至高无上的帝王。我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命令,都可以令这个帝国全力高速地、不折不扣地依照它去运转,对整个日本经济,甚至欧洲和世界的经济都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白先生,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我相信。”白朗宁很严肃的回答。他的脸上露出尊敬。就算这个老人不值得尊敬,但他的财富却绝对值得尊敬。

    老人轻轻呼了口气:“操纵这个商业帝国运转的人,是我,可是真正使它运转的人,还是这个帝国中无数忠心耿耿,把自己无私献给了工作的管理人员和工人,他们都是些最优秀最称职的人,我对他们充满着敬意。”他轻轻停顿一下,吐出一口气:“白先生,你愿意加入进来,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为什么?”白朗宁慢慢的一字一字地问道,仿佛对老人这个突兀的邀请并不感到有什么吃惊。

    “因为……”老人脸上露出一丝亲切的微笑,“你如果能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我将帮助你轻易上到也许你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老人的表情很平淡,他的声音也很平淡,他说的话也同样平淡,可是一想到这些平淡的话语,能够使你忽然之间变得辉煌而闪光,使你的生活和未来发生连做梦也无法想象的巨大变化,就像阿里巴巴的咒语,会在你面前打开一个你从未见过想过的神奇世界,也许你的血就会忽然火烧似的沸腾。

    白朗宁仿佛也被这句话震惊了,他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吐了口气,用一种怪怪的口气问道:“敏惠先生,你为什么要如此关照我呢?”

    “因为你救了夏子。”老人回答。然后又加上了一句:“因为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人。”

    白朗宁笑了,仿佛不经意的又问:“没有其它原因了?”

    老人也笑了:“白先生你很聪明。我想让你加入我们,当然也因为你有一身不凡的功夫和一手神枪绝技。我经营的虽然是合法正当的生意,但有时也绝对需要像白先生这种具有特殊才能的人。”

    “像今天晚上?”白朗宁追问一句。

    老人神色不变:“不错。‘承受风的压力最大,总是长得最高的那一棵树’。因为我现在这个地位,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敌人在算计我,想打垮我,从我手中夺走我的一切,我当然不会和他们妥协的,我要和他们斗争,坚决斗争!”老人的声音微微有些提高,“这是我辛辛苦苦创建起来的基业,谁也不能将它轻易夺走,无论谁都休想。”

    “假如我加入到你的帝国中来,敏惠先生,我可以为您干些什么呢?”白朗宁审慎的问,他的眼中含着一丝奇怪的深思之色。

    老人没有回答,他反问:“你同意为我做事了,白先生?”

    “当然没有。”白朗宁平静而坚决地回答:“要做出这种改变自己已经很习惯的生活的重大决定,至少是需要很多时间来斟酌的,敏惠先生当然也不希望我很轻率地回答你吧?”他目光炯炯,盯着对方,眸子在闪光:“至于刚才我问过的那个问题,只不过随便问问而已,敏惠先生你可以不放在心上。”他轻轻的笑笑。

    老人迎着白朗宁的眼光,沉默了很久,才说:“白先生,我可以回答你刚才那个问题。”他仿佛也知道要收罗白朗宁这种人为他所用,是不得不采用一种异于对待常人的方法的,至少,要让他很清楚为什么。

    老人慢慢伸出右手端起矮桌上的青花细瓷盖碗,左手将茶盖轻轻揭起,轻轻地拂了拂,再稍稍倾斜地盖上,端到嘴边抿了抿。是很正规的品茶姿势。

    老人放下茶杯,忽然轻轻叹息一声,说:“我喜欢比较古老的东西,就像这茶。”他深深的凝注着白朗宁:“饮茶,本是由中国传到我们日本的,可是我们祖先将它发扬光大了,将它融为我们日本传统文化艺术的一部分,本值得我们一代代地传下去的,可是,”他又轻轻叹息一下:“它已经渐渐衰落了,和许多传统的东西一样,被年轻的一代抛弃了,这些日本人,他们已经忘了他们的上一代人,忘了他们的祖先和传统。”老人的神色微微有些激动:“他们丢掉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他们已不是纯粹的日本人!”

    白朗宁在听着,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好象是毫无关系和牵连的话,但他知道他应该听。

    “在任何一个社会,任何时候都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没有职业,没有一技之长,他们唯一的财产就是他们自己,为了生活,他们只好出卖自己。”老人问:“白先生,你知道他们这种人吗?”他果然换了话题。

    白朗宁点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关于这一点他也许不比这世上任何都知道得少。他不仅知道,而且深刻的理解。

    出卖自己,这本是人类在走投无路、别无选择时出于生存本能而不得不做的一件事。女人出卖的是色情。陪酒、陪歌、陪舞和陪笑,这是每个女人天生就具有的本领,却也并不是她们天生就心甘情愿做的。男人出卖的是暴力。刺客、保镖、打手,这也是每个男人天生就会干而又不愿去做的。这本就是人类最古老最原始的两种职业,也是最痛苦最无奈的两种职业,他们不仅出卖了自己的汗水、鲜血和眼泪,也在出卖着自己的青春、生命、尊严和灵魂。

    “这些人当然就是流氓,”老人继续说,“也就是黑社会。”

    老人的声音忽然提高:“当流氓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对,一个人为了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同情,都可以理解,都无可厚非,可是这个社会,连流氓也堕落了。”老人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们甚至连他们的原则和信条也放弃了,为了一己的贪欲,简直已经到了不择手段、践踏一切的地步。”

    白朗宁忽然明白老人为什么刚才要忽然对茶道的衰落发出感叹了,他想了想试探着顺着老人的话说下去:“敏惠先生,我以前也看过些有关日本历史的书籍,对流氓也有些了解。好像中世纪的流氓,都是些非法的赌徒和无家可归的人,几百年来他们已养成了一种‘盗亦有道’的作风。他们的信条直接导源于下层阶级的农人,朴素地要求其成员尽一己的本份。”白朗宁稍稍停顿一下,继续侃侃而谈。他并不想卖弄他的知识,虽然他对流氓有过很深刻的认识。他只不过想引诱对方畅快地说话,像中国功夫中说的‘顺手牵羊’,好从中知道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流氓信条中搀杂了孔子严谨的道德、禅宗的自我修炼和神道的绝对纯洁,它要求大家在任何行为上都必须有礼、诚实,从饮食到赌博,从做客到暗杀莫不如此,尤其不容许有任何违背社会义务及赖债的行为。”

    老人忽然接过他的话题:“因为这种信条,对他们的生存是不可缺少的,身体上精神上都如此,因为它可以防止他们互相残杀而不受惩罚及让他们认识到真正的人性尊严。”

    老人脸上露出一种悠然深思的表情,白朗宁接过他的话说下去:“虽然他们都是些不知悔改、无家可归的恶徒,是封建社会的余孽,可是他们经常为帮助与他们一般出身的中下阶层的人,对抗腐败的地主,甚至为保护农民不受封建社会不合理的压迫而捐躯舍命。通常,他们那凶残的个性内,也搀杂了一种让人料想不到的同情心。因此,中世纪的流氓大言不惭、理直气壮地认为人都是有慈悲及谦逊的德性,像他们这种社会地位低下的流氓与恶徒也不例外。”

    老人用赞赏的目光看着白朗宁:“白先生,你的确对日本了解得很多,和你谈话真是一件愉快的事。”

    白朗宁淡淡笑了笑:“我喜欢日本,喜欢这个美丽而奇妙的国家,也喜欢它勤奋坚强的人民,更喜欢他们传统文化中那些令人激动的东西。”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在想:也许对方永远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曾在日本生活的那十几年难忘岁月。

    老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问:“白先生真的是中国人?”

    白朗宁怔了怔:“是的,敏惠先生。”

    “第一次来日本?”

    “七年前来过。”白朗宁回答得自然而平静。他绝对不能让对方看出他在撒谎。他有些后悔不该在飞机上一时随口给夏子说过,否则现在他就可以一口否认了。他感觉到对方的眼神闪电般掠过他的脸上,仿佛想捕捉什么。

    “那白先生可要好好借这个机会观光一下日本,它和七年前已经大不一样了。白先生看过《水浒》吗?”老人淡淡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刚才的话题只不过是无意中随口问问,就像蜻蜓掠过水面,轻快而不着一点痕迹。

    “看过。”

    “这是一本好书。”老人悠然神往的样子:“中国古书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它和《三国演义》了,《三国演义》中的权谋之术,我试着把它用到商业竞争中去,很有成效;《水浒》吗,中世纪的流氓,就有点和《水浒》中的梁山好汉差不多。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替天行道,有自己的原则和纪律,这种人本是我一向敬仰的,也是日本文学、歌谣所歌颂的对象。”

    “我也和先生一样素来敬仰他们。”白朗宁神态严肃而认真地跟上一句。

    “可是,现代社会的流氓也像这茶道一样,衰落了,他们的流氓原则和信仰已经被现代文明所异化,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已经被功利主义所支持,变得再也不堪了。”

    夜风从开着的纸门吹进来,穿堂而过,老人的话也像风一样冷。

    “在一个完全随意的社会里,童贞变成了一种不该的行为,而最重要的东西,却是权力。他们这样认为,也这样做。现代流氓是一个很有权势的组织,他们的组织法规是人人都必须遵守的。藉着提高效率的名义,他们建立了官僚式的流氓组织,以无情的手段来打击可能产生的任何同情心。为了使流氓法规适应现代的需要,这些地区性的组织扫除了非法夺权的障碍,掌握了无限的权利,结果,他们不再像他们前辈一样保护穷人,相反的,当他们抢劫、绑架有钱人的时候,他们违背了对社会应负的责任而良心也不会不安,同时藉着庞大的犯罪组织拼命欺压穷人。”

    白朗宁凝住着滔滔而谈的老人,老人的表情是真诚的愤怒和厌恶。

    “任何人想阻止他们掠夺钱财,都逃不过他们利刃一挥。这些视钱如命的现代流氓,已经厚颜无耻地践踏了人类善良的本性。”

    老人一口气说完了一大段话,慢慢伸手端过茶碗,却不饮。他的目光茫然地投向门外的黑夜,仿佛看到了某个地方,他显然还沉浸在他的话里,他的思想里。

    白朗宁也沉默着。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

    老人忽然转过头,看着白朗宁,慢慢道:“我唠唠叨叨地说了这么多废话,白先生不会见怪吧。”

    “怎么会的,我还要感谢先生能够给我这么多经验和指教呢。”白朗宁的表情非常真诚。

    “好。”老人点了一下头,“刚才你问我,若是你愿意加入到我们中来,可以做些什么,现在我回答你。”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冷笑:“我的生意做得很大,在全世界各地都有投资,可是我的根本还是在这里,在东京!”老人忽然伸出右手用力地在空中一挥,仿佛他面前就面对的是整个庞大城市,又仿佛是为了表示出他强烈的感情。

    “做生意当然避免不了竞争,当然也就会有很多竞争对手,为了商业上的利益,当然会常常弄到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的地步。”老人冷笑,“可是我现在的竞争对手们,却无耻地把黑社会的势力引入到商业竞争中来,妄想以这种卑鄙的手段给我施加压力,哼!”老人的声音急速提高:“我是绝不会害怕的!”

    白朗宁看着老人高昂起的头、挺直的胸和脸上那股倔犟不屈的表情,深深地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绝不屈服的意志和战胜一切的气势,他想:也许这就是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人,为什么会成为全日本商界的风云人物了。

    “我虽然不屑于和这些不入流的流氓做对手,却也不会疏忽。”老人继续说,“这就是我需要白先生帮忙的原因了。”

    “那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白朗宁仍然露出不解。

    “将他们伸向我身边的黑手一一斩断!”老人猛然用力地做了一个斩金截铁的手势:“就像今天晚上一样。”

    “是叫我做保镖吗?”白朗宁问:“先生身边有马尔科先生这样的人,我看也大可高枕无忧了。”

    “光是保护我,马尔科也许够了。”老人淡淡说。

    “那还有什么?”

    “他们既然能这样对付我,我为什么就不能以牙还牙!”老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先下手为强。我为什么不可以主动出击,一劳永逸!”

    “那么,敏惠先生是要我做刺客、枪手了?”白朗宁淡淡笑了笑:“东京黑社会里吃这碗饭的人好像还不少。”

    “可是像白先生这样身手的好像还没多少。”一直像石头一样沉默静坐在门口的吉普赛人忽然冷冷开口插话。

    老人微笑着看了马尔科一眼:“这当然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我跟着要告诉白先生。”

    老人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现在流氓是一群无耻的亡命之徒,要彻底消灭他们,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只想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让他们认输收手。可是,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警察和法律就像大火中的纸门,根本抵不了事,我也不想以毒攻毒,借助别的流氓帮会势力来对付他们,我只是个商人,而不是一场战争的指挥官。我不想让更多的黑社会势力介入到这场纯商业竞争中来,更不想挑起一场黑社会的大火并,成为众目所视、众手所指的罪人。”

    老人眼中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伤感之色:“战争总会带来伤害,我不想七年前那种大火并再发生。”

    白朗宁瞳孔微微收缩,嘎声道:“先生参加了七年前那场大火拼?”

    老人淡淡地看了白朗宁一眼,淡淡地说:“我没有。但是我经历过。我至今还记得那段日子,每天夜里都枪声不断,每天报纸上都有新的恐怖消息,人们走在街上都提心吊胆,生怕忽然遇上一场流弹纷飞的街头枪战,市面萧条得比战后那段日子还厉害。”

    白朗宁轻轻地吐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说:“先生的仁心慈怀令人敬佩,不过,先生可以找另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比起我这个陌生人来参与这件事恐怕要好很多。”

    “谁?”老人紧盯着白朗宁。

    “就是令郎。”

    “他?康郎?”老人怔了怔,忽然发声大笑起来:“他从来不会过问我的事,除了玩几下枪,什么事也不会做。我的商业帝国迟早要败在他手里。”

    “可是,先生现在正需要的不是一名商业能手而是一名制敌干才,一名优秀的枪手!”白朗宁缓缓地一字一字地说。

    老人沉默半晌,才慢慢地摇了摇头:“要对付那些凶悍残忍的流氓,光会玩几下枪是远远不够的。要有过人的胆识、丰富的阅历、机智的应变和从血泪痛苦中得到的经验。康郎从小就是个阔少爷,只能做个绣花枕头,这种关键时候,派不上什么大用场的。”老人深深地叹息,仿佛说不出的遗憾和心痛。

    白朗宁凝住着他,凝住着这个叹息的老人,在这一瞬间他只不过是一个憔悴失望的父亲,一个衰老求助的弱者,白朗宁忍不住有一种冲动冲口就想答应他,可是他终于没有说话,他毕竟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白朗宁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感谢敏惠先生对我的赏识和看重,只是我自己还有点私事必须要先解决,对于先生的请求,能让我考虑几天再回答好吗?”

    老人慢慢地点了点头:“白先生不用客气,无论你什么时候加入到我们中来,我都代表敏惠家族真诚地欢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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