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银座。
白朗宁搭夏子给他派的车来到银座,站在人行道上,傻愣愣地观望着东京市中心的景色达数分钟之久。就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
一切变得太快了,白朗宁在心中感叹着,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地上车站、宽敞的十线大道、崭新气派的大厦林立以及华丽的百货公司。所有过去的那些简陋的小商店,都被漂亮的新商店代替了。使用洋文——特别是英文名字——已成为一种时髦,不过最时尚的则是使用法国名字。
他走进一家名叫“玩具城”的新商店买了一个木制的古佛,然后又穿过马路,东张西望地走完几条街道,完全是一副悠然闲荡的观光旅客的样子,等到他确信没有人在跟踪监视自己的时候,他迅速地闪进了路边的电话亭。
他拿起话筒,一边用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一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开始拨号。
“嘟”的一声,电话通了,白朗宁却不说话,等到铃声响了三下之后把线压了,然后又开始拨号。
这一次通了之后白朗宁就不再压线了,可是对方却一直没人接,白朗宁焦急心跳地等了一分钟之久,才绝望地放下话筒,愤愤地诅咒了一句,出了电话亭。
上午的阳光照例是不能朗照的,厚厚的工业烟尘聚成的云雾遮挡住了它们。白朗宁抬起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仿佛那就是他此时的心情。
这个号码是侯先生给他的,是侯先生在日本警界的一个朋友,侯先生以前帮过他的大忙,也信得过他。白朗宁本准备找他帮忙,电话却没有人接,他转念一想,现在还很早,别人也许还在家中没到办公室,他自己实在太心焦了。
白朗宁茫然地走在大街上,走在忙碌而陌生的人群中,这就是东京,他离别七年而今又回来了的东京。
一切都显得陌生,显得格格不入,一切却仿佛又是那么熟悉,他依稀还记得他和养父养母一起亲密走过这些地方,而现在,那仿佛因遥远而变得模糊的往事,忽然又一件件清晰地涌上心头。“经过多年的漂泊,再回到旧日的地方”。仿佛是幕府时代的著名诗人广濑淡窗的诗句,经过近百年的脍炙人口的流传,如今忽然在这时又涌上了白朗宁的心头。他走着、想着,他的眼里忽然有了一层湿意。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白朗宁敏锐的眼光机警地四面扫视,没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人。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把每个人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这些行走如风的上班族忙碌得就如冲锋陷阵的士兵,没有人故意来注意他这个和他们漠不相关的人。白朗宁悄悄地松了口气。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暗暗骂自己太大意了,像这样大摇大摆地在闹市区闲逛,也许对一个真正的观光游客是无所谓很自然的事,但是对他就不同了。
他肩负着养父养母的血海深仇,是一点不能疏忽的。昨晚又与流氓帮会发生了正面冲突,他从小就是在帮会中长大的,耳渲目染,也许比任何人都清楚绝不能轻视这些人的力量和办事效率的,他们的纪律和组织甚至远远超过了正规的警察,说不定现在满街都是找他的人,他却在这里招摇。
白朗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又进了一间电话亭。
用同样的方式拨通之后,一个人拿起了话筒。
“喂,我是田中君壮。”
谢天谢地,白朗宁轻轻吐出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我叫白朗宁,是侯先生的朋友。侯先生!”
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下,仿佛有些微微紧张起来:“我有什么事可以为你效劳?”
“给我准备一只比利时造九公厘十四连发的白朗宁手枪,还有三个人的详尽资料。”白朗宁声音放慢:“你听清楚了,这三个人是:大竹英雄,三木宪作,大竹英豪。”
田中君壮沉默了很久,仿佛在用心记着名字,又仿佛在想着一些什么,然后说:“好,我一定照办。”
“等一等。”白朗宁仿佛想起了些什么,又加上一句:“还有敏惠正雄的资料我也要,你该知道这个名字吧。”
田中君壮这一次沉默得更久:“好。我在两个小时后可以办妥一切。怎么交给你?”
白朗宁沉吟一下,透过玻璃门他看见商店的墙上有块小小的招牌:七楼中野围棋社。“我现在在银座。”他说:“立新大厦七楼有间中野围棋社,我在那儿等你。”
“怎么接头?”
“你左手拿一份今天的‘朝日新闻’,圈成筒。”
“就这样?”
“就这样。”
白朗宁挂上电话走出电话亭,四周打量一下,然后慢慢地走进了商店。
七楼的大部分地方被一个女子形体训练馆和几个办公室瓜分,剩下不到十个塌塌米宽的地方就是中野围棋社。
中野围棋社虽然小,却挤了十七八张放着棋盘棋子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有两位棋客在聚精会神地对弈,有的桌子边还围着一些缄默着,不时沉思然后皱眉或者点头的观棋的人,暖暖的空气中充满着烟草味,压抑着的呼吸使棋室非常沉闷,间歇地被咳嗽声和棋子激动地用力拍在棋盘上的响声打破。
白朗宁悄悄地走进棋室,迅速地观察一下环境和所有的人,没有值得什么特别注意的,他走到角落随便挑了一盘棋,装着很认真地看起来。
哪知他刚刚立住脚步,那正在下棋的一老一少却站了起来,准备离开,原来他们刚好下完一盘棋。
白朗宁忍不住笑了笑,转过头准备看旁边另一盘棋,他刚转过头就与另一人的眼光相对。
这是一个干瘦矮小的中年日本人,头发乱如落水狗的尾巴,一双眼睛就像铁板上的两粒钢珠,滴溜溜地转过不停,才使一张比今天天空还苍还白还木的脸添了点生气,仿佛全凭了两个眼睛告诉人家:我不是个僵尸是个活人。
这人看着白朗宁笑着与他对视,脸上的肌肉生硬而奇怪的动了几下,仿佛一群刚上操的新兵还不能熟悉地听候命令,他最后脸上显露出来的表情让白朗宁足足猜了好几秒才不大有把握的确定可能是微笑,因为对方正生硬地用英语在招呼他:“嗨!围棋。下。我们。”
白朗宁迟疑了一下,因为他一向不喜欢和形象猥琐的人一起做事。他在香港几乎整天都是和一些美丽可爱的女人混在一起,像娇媚的老板娘依露、警花张佩玉、舞国艳后白丽娜。有一次丁景泰同他聊天时笑问:有没有办法让他的枪比白朗宁的枪出得快?白朗宁回答的是:你找一个奇丑无比的女人坐在我们身边。
但这一次白朗宁却点了点头,用日语回答他:“可以。”然后坐在刚刚空出来的那张棋盘边。
那个矮个子丑陋日本人也在另一边入了坐,毛手毛脚地抓过盛黑子的棋盒说:“我先下,我棋力很差。”
因为白朗宁说日语,他也换成了日语和白朗宁说话。
矮个子夹起一枚黑子,轻轻地放在白朗宁左下角星位,然后抬起头望着白朗宁,又生硬地笑了笑,说:“一千日元一盘,怎么样?”他的相貌虽丑,衣服也仿佛是从垃圾中捡来穿的,一双手却修长而干净,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
白朗宁看了看对方,原来对方要和自己下赌棋。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一千日元并不大。何况每个人都有自认为了不起的心理,尤其是像白朗宁这种男人,他对棋艺虽没精研过,但脑子聪明,小时侯也在日本受了十几年熏陶,到香港后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偶一为之好像也从无对手,至少丁景泰就被他杀得不敢再言战了,他也常常将围棋、酒、女人称为他的“枪外三绝”,虽然这一阵因为忙于摸枪而疏于摸棋了,这矮个子今天撞上门来,正好可以让自己试试刀。他点了点头,愉快而爽快,悠然而从容,仿佛一位百战百胜的大国手。拿起一枚白子放在对角星上——无论如何他要在这里打发一段时间。
两个人便你一手我一手地对弈起来。白朗宁下得很快,因为他向来认为像他这种高智商的人,用不着做苦恼状地考虑。那矮个子更是落子如飞,“啪啪啪啪”,两个人就像赛跑一样你追我赶地把棋子往棋盘上放,不到十分钟就进入中盘的厮杀。
那矮个子棋下得比白朗宁快,但棋力好像并不高,一个角被白朗宁做了个“盘角曲四”,一块边的两个眼中一个又被白朗宁卡成了“假眼”,剩下中腹一条大龙在白朗宁四面楚歌的重围中左冲右突,找不到缺口,原地做活也无可能,眼看是没救了。白朗宁胜券在握,下得更是既稳重又凶猛,步步进逼,大有不斩尽杀决誓不罢休之势,再走了十几步,两个人都清清楚楚地发现:黑子那条大龙在白子的铜墙铁壁里就像至尊宝做的庄一样,通吃了。
矮个子忽然用手把棋子一拂,微带恼怒地说:“我输了,再来一盘。”
矮个子把棋子全部扫下棋盘扫到桌子上后,很爽快地从皱巴巴的西装口袋中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钞票,递给白朗宁说:“这次你走黑吧。”
白朗宁道:“好。”一边伸手抓过一把黑子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下了一个“小目”。
矮个子马上下了一手“一间高挂”,然后说:“我们这一盘赌注下小一些吧?因为我害怕再输了。”
“好,你说下多少就下多少。”白朗宁一边下了一手“二间高夹”,一边慢不经心地回答。他显然认为自己把对方吓怕了。
“那就下一百元一目棋吧!我想再输,也不可能一下子输给你十目棋。”矮个子一边说一边很用力地下了一手“大飞”。
白朗宁看着棋盘上的四个棋子,冷哼一声。“妖刀定式”,你以为我不懂?虽然这是个复杂难解、变化繁多的大型定式,稍稍不小心走错一步就要损失惨重,不可收拾,但凭你刚才的棋力,我还怕你?我刚才还赢了你一千元。
白朗宁一边想一边不假思索同样用力地拍下一子,上靠在挂的那一子上。
矮个子也不看他,跟着拍下一子,“外板”,白朗宁不甘示弱,“长”,两个人上得甚至比上一盘还快,而矮个子往往是白朗宁棋子还没落下,他已夹住一枚白子等在半空中了。
棋势很快就变得比较明朗了,白朗宁毕竟还不算太差,他已经发现他被分割开的两块棋,其中好像必有一块难逃厄运,已经很难两全了。他抓起一枚黑子,又慢慢地把它放下,慢慢地把眼光和身子从棋盘上抬起,准备清醒一下头脑,暂时放松一下,慎重考虑一下,看着有没有“手筋”可以解围。
他抬起头才发现旁边一盘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完了,刚才对弈的两个人正侧着头看他和矮个子下的这盘棋,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一种让白朗宁讨厌的嗳味的笑容。
两个人看见白朗宁在看他们,一齐望着白朗宁极不自然地笑了笑,又互相交换一个彼此会心的微笑,然后一起起身走了。
白朗宁忽然忍不住想放声大笑,因为他明白这两个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实在太明白了。他是白朗宁,不是白痴。
在离去的那两个人心里,一定认为自己是条贪饵的蠢鱼,现在只有挨刀受宰的份了。白朗宁在心中愤愤地想,他很想把那两个人抓回来对他们大吼:你们都错了。
当然不是他也私藏了棋力,他和矮个子这盘棋下到这一步,恐怕换了秀哉名人来也挽救不了。矮个子的棋力至少要高出他三子以上,就算是个瞎子,从这个相貌猥琐丑陋、落子时的手势却异常优美中,也能看出他对此道一定浸润很久了,绝对是一流高手,就如使枪的白朗宁一样。他甚至知道自从他一踏进棋室,就一定被像矮个子这样的江湖郎中盯上了,因为彼此熟悉的人是互相赢不了多少钱的,只有像他这样冒然撞进来,什么也不了解的陌生人,才是他们一向最欢迎的“肥羊”。
白朗宁暗中好笑,他本就准备输点钱给他们的,现在看来他这个“肥羊”扮得很像。在这里消磨时光很安全,输赢的事他倒没有放在心上。
白朗宁放慢了落子的速度,每走一步都要考虑很久,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一副绞尽脑汁的样子,然而谁也想不到他做出这副深思的模样时,却根本不是在想棋,甚至是什么也没想,只不过是在养神,慢慢地把时间挨过去而已。
邻座又换了两个人在下棋。白朗宁装作沉思的时候已经用眼角的余光将两人打量清楚:是两个平常的中年人。从他们穿着来看,职业好像是职员、货车司机、小店主一类低级粗俗的人,一个较胖,一个瘦一些,胖的头发剪着又短又平的流氓头式,瘦的耳朵后有条长长的刀疤,长发也遮盖不住。
两个人本是沉默着下着棋,刀疤忽然开口说:“冈山吉川那个老家伙不肯出粮,小谷大顶叫你找几个四九把他做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棋盘,语气又轻又缓,仿佛只不过在说一件天气之类轻松的话题,或者考虑下棋时的喃喃自语。
白朗宁手中的一枚黑子忽然“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上,刀疤、平头和矮个子一齐抬起头望着他。
白朗宁赶紧把棋子捡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把弄乱的棋子摆回原位,一边慌慌张张地想解释,急切之中又什么话也说不出。
矮个子忽然淡淡说道:“别着急嘛,你这棋还很有走头嘛。”他脸上还是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刀疤和平头看了矮个子一眼,又扫了一眼棋盘,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又埋下头装作下他们的棋,他们显然是这儿的常客,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朗宁看着矮个子那多少有些不自然,却又拼命压制住得意不让流露的脸,恨不得一把将它捧过来给他几个亲吻,他赶紧在棋盘上胡乱放上一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厉害,仿佛有人拿着一把铁锤在里面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着胸腔。他悄悄地把左手伸到桌子下面,使劲地掐在大腿上,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激动不让它发作出来,尤其是不能让邻坐的刀疤和平头感觉到。他这时虽然还是一步一步地下着棋,却已是完全机械地跟着对方应,他的心思已全神贯注在刀疤和平头身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白朗宁几乎已忍受不了这种沉闷而痛苦的等待,那平头终于又轻轻开口说话:“割日头还是踩灯花?”
“现。”
“座点?”
刀疤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们的对话,才把头凑近平头,把声音放得更低:“文京区町二八0号。”
白朗宁心中暗暗庆幸:幸好坐在这两个人身旁,不然一定听不清楚。仿佛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心中一轻,看了看棋盘,才苦笑不得地发现黑棋已经溃不成军,死伤遍野,大败而特败了。
刀疤和平头这时把棋一抹,起身离开了座位,平头马上就走出了棋室,刀疤还在棋室中观战了十几分钟才离开,一直到刀疤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白朗宁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伸直了腰,放松地靠在椅子上。
“怎么啦?”矮个子抬起头来问。
白朗宁微微一笑,道:“这盘棋,你看我会输多少目?”
矮个子迟疑半晌,慢吞吞的说:“本来你也许不会输这么多的,可是你中间连下了几步随手棋。”他伸出纤细的手指住棋盘上一指:“这儿你不该冲断,太强硬了,是无理手,应该在外面镇和尖冲,弃子为上——”
白朗宁微笑着打断了他:“你只说你能赢多少目?”
矮个子脸上居然好像红了红,迟疑吞吞吐吐地小声说道:“七十,七十多目吧。”
白朗宁慢慢地掏出钱夹来,数了几张钞票,连同那张又脏又皱的钞票一起丢在棋盘上,然后慢慢站起身,悄悄的走出了棋室。
东京中午的天气就像一个刚刚动了春qing的大姑娘,已经微微叫人发热。白朗宁松开领带大踏步地走在街道上,让自己像处女一样骚动的心慢慢平息。他站在街头,看着奔涌的车流和拥挤的人群,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逐渐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四周,依然忙碌而冷漠的人群根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失态。
失态?的确是失态。特别是刚才居然让手中抓住的一枚旗棋子,失手掉在了棋盘上。这种失误对于一个优秀的枪手来说,不仅是一种不能发生的错误,而且简直是一种羞辱了。
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那个名字:冈山吉川。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一种奇怪的笑容。他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可是他的心却像那平静海面下的暗流汹涌,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在那个地方听到这个名字,这实在是太巧了,巧得叫人难以相信!
他的眉头微微锁起:难道是仇人故意布下的圈套?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来了东京?怎么会对自己的行踪这样清楚得简直让人有些不寒而慄?他们又怎么知道自己底细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白朗宁慢慢而肯定地摇头,否定了这些随机而起、油然而生的胡思乱想。
那这又算是什么呢?难道真是侥天之幸?难道老天知道自己的决心而特意安排这种非人力的巧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报应不爽,因果有缘。
白朗宁慢慢地伸出双手蒙在仰起的脸上,慢慢地从上到下再由下到上轻轻摩挲,仿佛在感谢上苍对他这意外的恩赐。
他的养父叫冈山秀一,养母叫平川绫子。冈山吉川就是他家里的管家。
他养父是七年前东京黑社会第一大帮会冈山帮的帮主,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着他那永远忙不完的事情,陪伴白朗宁童年大部分时间的就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人。
白朗宁隐隐地知道吉川老人是流氓仇杀的无辜受害者,全家只剩下他一人活着,是养父帮他复了仇,他感激养父,就投入冈山家族中来,将姓也改了,把他的全部献给了冈山秀一。
当七年前那场大火并开始时,养父在众叛亲离、身陷绝境时,是吉川老人冒死救出了他,虽然养父最终还是遇难了,但他又拼力送走了白朗宁,而现在,居然在两个小流氓口中知道了老人的下落,白朗宁当然控制不住的激动。
幸好那两个流氓就在他旁边说话,幸好白朗宁又恰好懂得他们的切口,幸好流氓已经放肆得多,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像处女遮掩她们心中的骚动一样掩饰他们的行动了。
“出粮”的意思就是“交钱”,“大顶”是流氓中比较大的头目,“四九”是“喽罗”,“做”就是“杀掉”,“割日头”是“中午”,“踩灯花”是“黄昏”,“现”就是“尽早”,“座头”就是“地点”。
那个刀疤流氓看来是个小头目,平头流氓则是个更小一级的打手,他们的上级是一个姓“小谷”的大头目。现在流氓组织像一架设计严谨、结构精密的机器,非常有效率。在决定计划的帮会领袖与具体执行命令的行动人员之间,至少有好几个缓冲层,按这种方式,任何事都不可能查到最高层。因为他们一旦发现不对,就可以迅速而果断地斩断这一条完全是单独向上联系的线索。
白朗宁不知道这些流氓是属于哪个帮会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吉川老人“出粮”,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绝对不容许这些流氓对吉川老人有任何一丝伤害。
虽然田中君壮要到棋室来和他接头,但他已等不及了。他看了看快要爬到中天,那从云层外露出一张苍白圆脸的太阳,刀疤流氓说尽早的意思就是在中午,他一定要在平头流氓召齐人手之前赶到吉川老人那儿,不仅因为要救老人,而且也因为他有许多话许多问题要同老人谈。他伸手招呼住一辆出租车。
东京街头冷漠如冰水流动的人群,呆板紧张的生活已经使他们变得麻木和机械,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匆匆走过的身边,有一个年轻人的心中有那么多的感情冲动,他们也绝对想像不到这个年轻人所做的一切,也许将改变他们所有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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