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修真小说 > 枪神神枪 > 第八章中伏
    东京是个很有些叫人奇怪的城市。就像一个婚后无节制糊涂发胖的妇人,因为经济的飞速发展而膨胀,由此带来无法控制的混乱。和其它几个大城市相比,这些城市都经过一番整体的规划和理智的设计,对当地的居民以及外地去的人来说都十分方便,唯独东京这地方是按照房子修建的先后次序编号的,因此才会有一百五十六号在四十五号和七百零八号之间的这种事情。

    也唯有东京这地方才没有人能弄得清楚它的每一条大街小巷,大部分的人都只知道和熟悉自己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他们一致认为最好能留在原地,愉愉快快地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计程车司机是一个二十出头精明而多嘴的小伙子,他发现白朗宁流利的日语便想当然地认为白朗宁一定是一个侨居在日本多年的中国人,不断地和白朗宁讨论有关阪神队的棒球选手村山还要等多久才能打到第十号本垒以及二十五岁的林海峰能否击败坂田名人而成为最年轻的名人。讨论的形式绝大多数是由年轻人一个人喋喋不休地自问自答,后来知道白朗宁是游客后,又常常夹几句沾沾自喜的英语。

    白朗宁虽然有些讨厌这个年轻司机的过分热情常常打断他的沉思,却还是感激他很快就从迷宫一般的小巷中很快找到他要去的地方。

    二八0号是一幢五层楼高的公寓,又旧又脏,这是战后改造还没来得及而遗留下来的陈迹,多半租给小贩、酒馆的跑堂、乡下来的大学生和街头拉客的妓女,还有隐姓埋名的杀过人的流氓和等待死神光顾的孤寡老人。白朗宁跳下车,不禁喃喃自语叹息:可怜的老人,不知道他这些年是怎样度过的。

    他理解像吉川老人这种上州的烈性男儿,在这个道德风气日渐堕落,骨气和荣誉像垃圾一样被人抛弃的社会,是不能生活得很好的。

    吉川老人的父亲像绝大多数人被那场失败战争牵连一样,默默地以日本男人的骄傲和坚韧忍受着战败的屈辱和由此带来的生活艰辛。凭着他那骆驼般地勤劳和商人的精明,以及上州男儿世代相传的不畏挫折困难,使他度过了战后那段最难忘最艰苦的困境时光。到一九五0年日本的经济恢复到战前的水平时,他已经成了一个拥有两间米店和一家修理行的小业主了。当朝鲜战争爆发时,这是整个日本经济发展的绝妙机会,他本可以将他的生意趁机扩大到他一生中最繁荣昌盛的黄金时期,可是正如日本谚语所说的那样:“在一只鸟的旁边常常有另一只鸟的存在”,一个巨大的灾祸降临了。吉川的父亲和母亲在一次被设计的争执中横尸在街头,他所有的生意自然被设计者所接管。这只不过是在恢复时期流氓帮会,为扩大自己的势力所做的很普遍的一种做法和所做的很普通的一件事,就像一阵大风吹过吹倒一株很柔弱的小草,吉川的父亲只不过恰恰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者。

    但是这个打击对吉川来说是无法忍受的。做为一个上州人的后代,做为他父亲的儿子,他无可选择地选择了复仇。可是像许许多多在流氓巨大铁拳下击倒的受害者一样,他的能力是渺小的。后来冈山秀一,另一个更大流氓帮会的帮主,无形中替他复了仇。也许在冈山秀一来说,在他所处的地位来说,他说做的一切都只不过像是一只猛兽为了食物和生存不得不吃掉另一只猛兽,他没料到这会替一个愤怒而绝望的受害者复仇,他也根本没想到这个他随手拉了一把的人,吉川,以后会在他的生活中扮演一个令人吃惊的重要角色。可是,吉川凭着上州人的简单思维和恩怨分明,义无返顾地投靠了冈山秀一——这也许还不仅仅能够用“投靠”来淋漓地表示,他是“卖”给了冈山秀一,像祭坛上无悔的信徒把自己奉献给了心中的神。

    吉川成了冈山秀一的管家,一个忠心而又称职的管家。后来白朗宁的父母,一对侨居的中国人,一对与世无争、善良纯朴、冈山秀一的挚友死后,冈山秀一收养了白朗宁。吉川那上州人分明的爱,也倾注在白朗宁身上。

    冈山秀一没有儿子,他也不希望白朗宁将来接替他的位置——他这时经过与对手的不断斗争吞并、发展壮大,已是东京第一大帮会冈山帮的帮主。也是整个东京黑社会所有帮主中的帮主。冈山秀一这时的思想却奇怪地有些变化,也许是对多年里黑道杀戮生活已经厌倦,他这个黑道大枭却虔诚信仰起佛来。他希望白朗宁将来成为一个正正经经的人,律师或者医生——这是他喜欢的两种职业,他慈悲的心肠希望白朗宁以后能帮助别人而不像他那样迫害别人。而他这时也正准备逐渐退出那个圈子。

    白朗宁中学毕业,然后纯粹凭着个人的努力考进了日本最好的东京大学,可是就在这时,巨变发生了,而这巨变的最后结果当白朗宁知道时已经无法挽救了,也许就算他早知道,凭当时他的力量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而吉川管家就在这时显示出他的巨大作用来了——一个人常常因偶然的遇合而改变命运,这本就是人生奇妙之处。冈山秀一也许永远想不到因为吉川才会使他的仇恨有偿还的机会。他并没有指望白朗宁能够替他复仇,因为他拒绝让他进入那个圈子,但是吉川造就了白朗宁,使他成了一个杰出的枪手。

    吉川爱玩枪。在帮会势力不断发展扩大、互相摩擦倾扎的那段时间,正是玩枪在流氓中成为一种时髦的时候。

    早期的流氓一向是用刀的,而武士刀也几乎成了他们的唯一象征。

    用刀杀人不会招来一大堆人,也不会伤害到不属于流氓一伙的旁观者,杀起人来也不会很吵或者出错,同时还不致于过分刺激警察。

    然而最重要的原因也许还是因为武力刀是他们几百年来的传统,是他们的骄傲和自豪,是他们的身份和原则。

    然而,像少女变成女人一样自然,流氓的原则在随着经济增长带来的功利主义刺激下,就像骚动的处女一样,已经守不住童贞的阵地了。

    流氓们像发现抢劫远比勒索敲诈更直接更有效一样,他们发现用枪比用刀简单多了。他们纷纷扔下了武士刀揣起了手枪,用的浪花小调或舶来摇滚音乐,代替了他们传统铿锵激昂的流氓歌曲,他们像暴发户一样大摇大摆、肆无忌惮地走在大街上,显示他们的力量和残忍贪婪。

    吉川不具备一个优秀枪手的素质,但他的勤奋使他的成就超出了凭他的天分能够到达的水平。这一切当然都是因为仇恨,他本想凭自己去替父亲报仇的。虽然后来用不上了,但他却像痴情的少女一样爱上了玩枪,再也没有丢下。这一切冈山秀一都不知道,至到后来吉川冒死冲入重围救他为止。冈山秀一也从没要他介入帮会事务,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忠心而能干的管家。

    白朗宁和吉川老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以至于他很快就发现了吉川的秘密,而吉川也好象并不想隐瞒这一点。

    而刚刚能被称为青年的白朗宁也具有青年的一切特征:对一切好奇而充满热情以及刚刚在梦中遗精。他在开始偷偷地注视班上女同学刚刚发育的胸脯的同时也狂热地迷上了玩枪。

    这两样东西在他以后的岁月里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生活,他的手对这两样东西也永远是同样的熟悉和热爱。

    吉川并不是一个好老师,但这并不妨碍白朗宁迅速而奇迹般地成为一个优秀枪手。“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白朗宁的天才和自觉的反应与进步,常常令吉川老人目瞪口呆的吃惊,然后两个人再愉快地互相分享彼此各自成功的骄傲。

    生活就像一条缓缓流淌,平静而安详的河流,如果不是由于暗礁所激进的浪花和旋涡,白朗宁多半会按照他养父的意愿成为一个称职的律师和医生,他那手出神入化的枪法,也许只有在野外打猎时才能偶尔一展无意义的风采。然而老天不会让一把锋利的宝剑闲置在铗中的,白朗宁注定要在刀与刀的对击中,撞击出耀眼的火花。

    白朗宁就像一块珍贵的千年玄铁,他也许可以被制成任何一种有价值的东西,却偏偏被打铸成一把百炼精钢的宝剑,而注定流血搏杀。

    白朗宁警惕地打量四周,除了有几个憔悴的人影在巷口匆匆走过,没有一丝异常的迹象,看来自己抢在了流氓们的前面。他闪身进了公寓。

    他绝对应该感谢吉川老人,不仅因为他使他成了一名优秀的枪手,也不仅因为他在养父遇害之时冒死把自己送出了东京,也因为他对养父的那种无保留的忠心和对自己慈父般的爱。

    公寓守门的那个又矮又胖、脸上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爱理不理表情的中年女人,狠狠地陷在楼梯上的一张旧沙发中,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茫然地望着远处灰白的天空,仿佛正在想着年轻时的浪漫与热情,因而嘴角不时浮现出一丝缥缈的微笑,就像她正想着的那些美好回忆,因时光远去一样稀薄而看不清楚。

    白朗宁的出现和问话就像投进大海的一枚石子,没有一点反应。面对她坚定的沉思和巍然不动的漠视,白朗宁几乎认为自己已化作那视而不见的空气。

    幸好她的嘴唇像天皇的大架,终于动了,说话的声音虽然轻如神风敢死队员的生命,却正好碰上白朗宁灵敏的听觉:“冈山吉川?没有这个人。”

    白朗宁愣了愣,没有?不可能吧!

    他眉头皱了皱,莫非刀疤与平头搞错了?莫非自己找错了地方?他马上否认了。那莫非这一切只不过是个圈套?他不愿承认。就算是个圈套他也要钻。吉川老人就算是鱼饵,但鱼太大了,网难免要被撞破。白朗宁冷笑一声。

    他换了个问法:“那么这儿有没有住着一个孤老头,不喜欢和人交往的孤老头?”他知道吉川的性格,如果住在这儿,一定是一个人住,而且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

    谢天谢地,那女人仿佛沉思一下:“好象有,有一个吧。在三楼,上楼右面那一间。”

    白朗宁猛烈地心跳,来不及道谢已几步就跨上了三楼。

    白朗宁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回答。他加重了敲门声音,仍然没有动静。他想了想对着门缝对里面小声叫道:“开门,吉川叔叔,我是小村啊,冈山小村。”

    没有回答。

    白朗宁的脸色变了,一种本能的反应,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仿佛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他转过头,没有人,他后退两步,忽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门锁上。

    “当啷”一声,门开了,白朗宁一阵风似的扑了进去。

    屋不大,一张桌子放在中间,一边靠墙有一张床,另一边是一张三人沙发,放下的窗帘遮住了阳光,屋里很黑暗。

    白朗宁一眼就发现沙发上面朝下蜷伏着一个人,他扑过去转过那人的头,是一个老人。喉咙已经被刀子割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早已在他身上和沙发上凝固,他的一双眼睛仍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疑惑,仿佛临死也不相信这意外的灾难会突然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却不是冈山吉川!

    无论七年的变化再大,他都能肯定这个人绝对不是冈山吉川。

    这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吉川老人到哪里去了?难道平头他们已经来过了?这些疑问仅仅在白朗宁脑海中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寒意,他凭着在黑社会亡命多年的经验,忽然间明白了这一切为什么,他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直感,不幸的直感,而最不幸的是这种直感常常都是正确的。

    他就像一只老虎终于跳进了猎人的陷阱里,虽然他也许还不知道猎人们的真实意思,但却知道猎人绝对不是为了给老虎喂食才做的这一切。

    他忽然听到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仿佛这些人本就是站在门外等候着这一瞬间。

    他们当然就是那设网的猎人。

    他来不及转身做出反应,就听到一个声音用日语大声喝道:“不许动!我们是警察,举起手来!”

    白朗宁慢慢地举起双手,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恐惧和愤怒,却有一丝略带讥诮的奇怪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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