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上午八点。
田中君壮就在这时慢慢地走出了家门。像一切特权阶级都伴随着一种特殊的自由一样,田中君壮完全可以不为上班的时间束缚。他从不在上班高峰时间去随着那些在他眼中完全是不屑一顾的小人物一道,挤在随时会被堵截的车流中,这不是因为他做为东京市警局总部集体犯罪特别工作小组组长这一职务,不容许他去冒随时会被打得像蜂窝一样满身弹孔地横尸街头,而是因为他喜欢自由的天性——这一点和大多数被纪律和服从奴役着的日本人完全不同。
他也从没为前一种可能担忧过。他虽然做为警方直接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黑社会流氓接触的支点,但他一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就像他在地中海癫狂海浪中驾驶的舧板,得心应手俯仰自如而又乐此不疲。
他在欧洲四年的大学生活除了阳光、女人和足球外,他并没有学到更多的东西。但那种开放自由的无政府主义对他性格以及生活方式的影响是很明显的,这直接导致了他回到日本投入警界后那种独异于一般日本警察尽忠守职有时生硬得古板和愚蠢的作风。他自认为有把握和黑社会建立一种友好的关系,所以这种关系就极其容易地被黑社会建立了。这情形就像一个自认能极易诱惑人的女人,当然极易就被人诱惑了。作为这件皆大欢喜事情的结果是,在他和黑社会流氓的共同努力下,他几乎奇迹般地平步青云,在同僚嫉妒的眼光中以出色的、无可争议的成绩爬到了一个高度。
他的家是一栋美丽的传统式建筑,座落在高级住宅区。它的隐蔽和安静使它不象是在东京市区内,而这种老式优雅的建筑也愈来愈稀少与昂贵。它那老式建筑的线条就像是由细细的梁与竹制手工艺品构成的混合体,四周围着布满苕藓的花园,花园内布置着多棱的岩石及剪裁过的树,最外面又围上一层高高的竹篱笆。
像一切丑陋的女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美丽的女人都不聪明一样,田中君壮认为他那张粗糙的脸显然比银幕上的高仓健都还要有男子气概,也完全配得上他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一位美丽的女人。高挑丰满的身材、高高耸起的胸脯以及厚厚的嘴唇给人以强烈的性感,她猫一样的眼睛里常常有一种雾一般迷蒙的东西,配上她那懒洋洋的神态和举止,嗲声嗲气含混不清的软语,令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如醉酒般身不由己地沉陷。田中君壮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她已是一个正在冉冉上升的歌坛新秀,前途不可估量,而他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警员而已,他甚至连挤到她面前要她签名也必须费很大的劲。可是他最终得到了她。随着她的走红与名利一起涌来的各种纠缠骚扰自然地把她送进了田中君壮日渐强壮的怀抱。
家和妻子是田中君壮引以为傲和留恋喜爱的两件东西,这一点倒和许多传统的日本人没什么两样。一想到这两样值得他用一切去换取的东西,田中君壮就觉得当初自己的选择一点也没有错,他也决不会为此而后悔。
一个人的职业道德、宗教信仰、宴会中的谈话方式,这些都可能是一个人虚伪的表面,而那些藏在后面的贪欲和奸诈,才是一个人的真相。这是田中君壮对人生得出的最重要的一个经验。
他矮壮的身体就像一尊粗大的不倒翁摇摆着跨出园子,睬都没睬在玄关送他出门的妻子。他对待女人的原则只有zhan有和利用,这其实和他对待其它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两样,比如金钱、权力。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昨天从太平洋吹过来的大风吹散了堆积在日本群岛上空的烟尘。这个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早就高高地爬到了半空,开始用一种冷冷的清光注视这个它所不理解而厌恶的城市。
好的天气杀起人来,血会干得快。
田中君壮慢悠悠地在下属恭敬的招呼声中傲慢地踱进办公室,这时已经快到九点了。
东京市这几年来除了一些零星的小打小闹外没有什么象样的黑社会帮会战斗,这一点已做为一项显赫的成绩写在了他的履历上,上层透露出来的小道消息表明,他很有可能得到一个更高的职位——虽然那并不是他感兴趣的。
他真正的兴趣还是他现在这个位置,这是个肥缺。他那一个中级警官的俸薪远不足以让他过上他现在这种自由挥霍的奢侈生活,他对他的低工资却并不感到愤慨,他懂得每个人都应该自己补偿自己,而这种补偿的方式他也早已发现了,黑社会帮会每个月的份钱不仅轻松地保证了他的出手豪阔交游大方,而且还让他的存款以稳定的速度增长。
他打了几个无聊的电话后漫漫地靠在扶椅上静静养神,盘算着中午的安排和晚上的消遣,臆想着交往过的女人的胸脯和大腿,安然欲睡。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叮铃、叮铃、叮铃”,响了三下就被对方挂断了,而他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抓住电话。
然后铃声又急促地响起。
这一下他完全清醒了,两眼也变得炯炯有神——这种约定的暗号只有一个人知道,而这个时间打给他电话的只有一个人。
他脸上甚至露出了微微的紧张,抓起了话筒。
“喂,我是田中君壮。”
“我是白朗宁。你能不能在十点一刻派几辆警车到涩谷一家叫”樱之间“的吃茶社去?”
“十点一刻?”田中君壮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二十:“能,当然能。”
“你知道那地方吗?”
“知道,当然知道。”田中君壮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仿佛为了驱散身上的紧张:“东京就像他妈的一个婊子,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他开了个下流的玩笑。
“那好。”
“喔,昨天你要的东西我派人给你送去,却没见到你,为什么?”田中君壮见对方想收线,便急忙问。
“昨天临时出了点事,对不起。”
“你要的四个人的资料,大竹英豪七年前已死,剩下三个的我已准备好了,要不要等一下随便送来?”
“喔,死了一个。”白朗宁愣了一下:“那些资料等几天吧。”
“没有其它的事了?”
“没有了。”白朗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十点一刻,不要迟到,也不要早到。”然后收了线。
田中君壮脸色阴晴不定地握住话筒发了一会呆,才慢慢地放下,然后点上一支烟,眼光随着袅袅吐出的烟圈迷茫地游离着,然后,忽然将抽了几口的烟狠狠地按在了烟缸里,就像把一条毒蛇按在了地上那样用力。
然后他又拿起话筒开始拨号。
“嘟”通了,有人拿起了话筒,他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一个低沉略带嘶哑的老年人的声音:“什么事?”
“他刚才打电话来了。”
“哦”。对方淡淡地应了一句,并没有问“他”是谁。
“我已经按先生的意思告诉他了。”田中君壮讨好地冲话筒笑笑,仿佛那人就在他面前。
“他说了些什么?”仍然是淡淡的声音,对方显然没理他的谀媚。
“他叫我十点一刻派几辆警车到涩谷一家叫‘樱之间’的吃茶社去。”
对方沉默一下:“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怎么办?”田中君壮干笑了一声,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那个声音慢悠悠地说:“大竹英雄和三木宪作十点十分要在那儿见面谈判。”
“喔,我懂了。”田中君壮赶忙说。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那个声音有一丝轻描淡写的威严。
“我当然不用去了。”田中君壮笑道。
“去,你还是去。”那个声音提高了些。
“我去?”田中君壮有些不解。
“不过你到达那儿的时间最好是在十点二十五分。”那个声音根本不理田中君壮,说完就自顾自地压了线。
田中君壮转过脸看着拿在手中的话筒,“哼”了一声,眼中射出了怨毒的光,仿佛那个对他不屑一顾,就把他当他裤衩一样使用的人就是他手中的那个冷冷冰冰的话筒。
他狠狠地把话筒摔下。
白朗宁回到车上的时候,只有小山律师和司机。
小山律师一看见他就露出了轻松的微笑,就像担心收不到钱的婊子终于看见没有逃跑的嫖客,无话找话地说:“上厕所上了这么久?”
“轻装上阵,不彻底清除一下不行。”白朗宁露出一种排泄后的愉快:“活僵尸呢?”
“谁?”
“就是那个吉普赛人,马尔科。”
“喔,他看你去上厕所,他也去上厕所了。”小山律师有些急于解释似的慌:“怎么你们没碰上吗?”
“我看他不是去上厕所吧!”白朗宁故意做出一副洞若观火、明察千里的调侃:“他是去监视我,恐怕我临阵脱逃吧?”
然后白朗宁又露出一种怒形于色的表情:“你们也太不相信人了,简直是对我白朗宁的侮辱,你们以为我和你们一样说话不算数?”
“哪里,哪里”小山律师赶紧陪笑:“误会,误会。”
“不是误会!”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小山律师一叠声的陪罪,一个人慢慢地挤上车来,坐在白朗宁身边。
马尔科,那个被夏子和白朗宁称为“活僵尸”的吉普赛人。
小山律师和司机坐在前面,白朗宁和马尔科坐在后座。
“我是监视你去了。”吉普赛人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害怕你逃跑,因为,”他顿了顿:“你还一直欠着我四十八美元的债。”
“你小子还挺幽默!”白朗宁轻叫起来:“你难道不觉得你所做所为有些卑鄙无耻和下流吗?”
吉普赛人却已闭上了嘴仿佛连耳朵也同时闭上,小山律师也知趣地不惹白朗宁。司机把车开得飞快而平稳,显然是经过挑选的。
“我这次反正是不准备回来了!”白朗宁仍然不依不饶地嚷着:“看你到哪儿去收你那见鬼的四十八美元。”
他今天的兴致好像很好,或者也许是想用这种故作的轻松来转移内心的紧张。
“哪里,哪里,没什么危险的,我们的接应步骤也安排得非常完善和周密,你一得手就没事了。”小山转过头来露出放债人似的笑容保证。
“没危险你去好了!”白朗宁正愁没人答话,立刻堵过去:“你们的勾当以为我不知道?过河拆桥,上屋抽梯。‘你把我引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你就走啦’。”他居然随口哼了一句民歌:“说不定我冲出来时根本没有什么接应,只有一排黑洞洞的枪口在等着我。”
小山律师脸上立刻露出一种谎话被揭穿似的尴尬笑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一定会有接应的。”吉普赛人忽然又说话了:“你一定能够脱险。因为我祈求主在保佑着你。”吉普赛人就像在喝一杯过夜的白开水一样平淡而缓慢地继续说下去:“因为你以后一定要还我你欠我的债,你放心去吧,迎接你的不是死亡而是鲜花。”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
白朗宁认真地看了吉普赛人很久,喃喃道:“但愿鲜花能送到我手中,而不是放在我的坟墓上。”
汽车奔驰在宽阔而空敞的大街上,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迅速地刺向对手的心脏。
三木宪作。东京最大黑社会帮会三合会的帮主,全日本黑社会中权力最大的人,帮主中的帮主,闻名全亚洲的黑道大枭,此刻正和他的情妇——一个通过电视屏幕出现在全世界上亿的男人梦中的女模特呆在床上。她像一条山谷,他则是山谷中狂虐的风暴,他是一只在她河里沐浴温柔的狮子。
几年的太平生活使他除了在女人身上发泄他那过剩的精力外几乎无所事事,而他也总能从身下各种身份各种肤色女人被征服的呻吟中获得一种士兵推毁防线般胜利的快感和刺激,这一点也是他常引以为自傲的。
他旺盛过人的精力得益于他那年轻强壮的身体,他刚刚四十岁,也许在整个日本黑社会历史上,能够以三十三岁的年龄雄居帮主中的帮主,他还是第一位。这同样是他感到骄傲的,他对这一点也从不想掩饰。
七年前他和另外两个人联合围攻击溃了当时东京黑社会最大的帮会冈山帮后,他就当仁不让地抢过了冈山秀一那个位置,当上了帮主中的帮主。而且像小孩子似的忍不住到处炫耀。虽然当时有另外一个人完全有资格有势力比他获得这个位置,可是那个人却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反而把他送上了权力的颠峰。
他以年轻人的气盛和骄横,肆无忌惮地坐上了这个位子,而且这几年来也一直安稳牢固如磐石,他甚至有些暗中嘲笑当年放弃这个位子的那个人,嘲笑他的顾虑、懦弱、保守和老迈。虽然这并不能改变隐藏在他心中从未减弱过,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很清楚的对那个人的敬畏。
他拍了拍腻在他怀中那个温软肉体虽不丰腴却紧翘的臀部:“宝贝,我得走了。”
三十分钟后他将与在他那个圈子中唯一能威胁到他地位,而且现在正成为明显对手的东京第二大帮会大竹帮的帮主大竹英雄会面。
这个提议是在八点左右接到的,大竹英雄在电话中所要和他谈一些事情,语气很轻松。
三木宪作当然知道那是一些什么事情。他也感觉到现在的确是双方要正式接触一下的时机了,对方显然不得不抬出他的挡箭牌——大竹帮来对抗自己了。
也许是前晚的事情把那个老家伙吓坏了。三木宪作一边从床上坐起,一边想。
虽然没有劫持到敏惠正雄的女儿,但他也并非很想这么做,劫持到手说不定反而麻烦,他只想给对方一个警告表明他对这次较量是志在必得,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而已,否则绝对不会失手。
他只希望这些压力和警告能令对方屈服,而现在看来,对方似乎的确是被触动了。
对于即将面对的谈判他并不看得很重。像这样重大的问题是不可能一下子就谈得好的,双方最先开出来的价钱会差得很远,需要经过很久的互相让步,才可能慢慢达成彼此一致的妥协的。
他当然没有料到这一次对手并不想在谈判中让步也并不想与他达成某种即使很有利的协商,他更料不到对手已经把死亡的阴影笼罩到了他的头上。就像一出瞒着他紧锣密鼓策划的大戏,他只不过在这出戏中占一个很轻的位置,故事情节的发展完全由别人来计划好了,只不过等着他上台填补一个悲剧的角色而已。
会面的地点是他挑的,在他的地盘内,他就像一条已经被女人香味麻痹了的野兽,再也嗅不出危险的味道,老实说,他完全没有想到已经逼进危险和死亡了。
他出发之前甚至还命令一个手下去为他今天晚上的活动做些挖空心思却永远也用不上了的准备,他今晚准备去给一个刚出道的肉弹歌星捧场。
大竹英雄到达“樱之间”的时候是十点正,三木宪作还没有来。
大竹英雄是属于那种典型的日本人形象,矮而胖。肚子像微微充气似的腆出,脸像法式面包一样松软舒张,还蒙着一层油油的光,常常挂着一副老人似的和蔼慈祥的笑容,而他也只有四十多岁,如果不是一双机警、灵活的小眼睛,常常射出一股森寒的冷光,才使他有几分黑道人物的特色,他跟一般庸俗的日本商人没什么两样。
他没有儿子。这原因是他年轻时在黑道冲杀那段时光一次被敌人围攻中,虽然他侥幸逃脱了那次志在必得的伏击,却丧失了再做一个正常男人的资格。
但这并不妨碍他找女人。而且他也同样能够用各种各样他发明的方式在一些清纯稚弱的女孩子身上获得满足,而那些方式也因为那些同他接触过的女孩子再也不愿提起而终究无法让别人知道。
曾经有个被他亲热过的女孩子,在醉中在情人的怀里无意中泪流满面地透露过零星几句,第二天当着她的面,大竹英雄用一把绣痕斑斑锋刃已钝劣制武士刀,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割下他情人的生殖器、鼻子、耳朵、舌头,残酷而血腥的折磨一直持续了几个小时,等那个几乎变成一堆零肉碎骨的英俊小生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连帮里最沉着镇定、冷酷无情的大竹康郎也早已转过了头不愿再看,而大竹英雄却从容不迫地用冷水浇醒那个早已吓昏了无数次的小女孩,然后再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慢慢地离开,把那个女孩和他的情人永远地留在了地下室。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以他堂堂一个帮主的身份,即便在某些方面有缺陷,也用不着这样与两个小人物计较,这几乎是有些变态了。
这原因也许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当然就是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心中多么的不平衡。
七年前他和三木宪作以及另外一个人瓦解了冈山帮后,他们三个人的势力几乎是旗鼓相当,但三个人都十分清楚,能够有资格登上冈山秀一那个位置的只有那个人,他和三木宪作都清楚凭他们俩是无法与他对抗的。这也许不仅仅用力量的对比来解释,他们俩在他面前就像儿子在父亲面前一样地感到渺小和软弱,这种心理上的劣势往往比任何力量都巨大。
可是那个人虽然一手策划和指挥他们联手推翻了冈山秀一,却仿佛并不是为了当那个帮主中的帮主,他居然忽然退出了他们那个圈子。他把他的帮众全部交给了大竹英雄,却把三木宪作扶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帮主中的帮主。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三木宪作开始的势力并不如大竹英雄,可是凭着他帮主中的帮主这一地位,以及后来和他结盟的大昭产业集团的支持,三合会迅速壮大远远超过了大竹帮。
也许那个人的意思原是想让大竹英雄和三木宪作互相牵制和抵触,他则可以同时控制他们。可是三木宪作凭着他的年青气盛和勇敢放任,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那个人的控制,三合会已经成了三木宪作一只自由而强有力的铁拳,随时可以将任何对抗的力量击垮。
可是大竹英雄就不那么幸运了。
那个人已经成了一种摆脱不了的梦魇,就像影子一样紧紧地附在他身上,而且像绞绳一样越收越紧,让他喘不过气来。
谁又想得到堂堂大竹帮的帮主会是一个受人操纵的傀儡呢?大竹英雄冷冷地想。
‘樱之间‘的茶社在二楼,一楼是个快餐店。三木宪作虽没到,三合会的人却早已布满了附近的各个街口,并把碍眼的人从这里清场出去。
二楼的茶客早已被客气地驱走了,大竹英雄已经在茶室正中一张圆桌坐了一会儿,大竹康郎在楼梯口警戒着,楼下三三两两地散着看似混乱却秩序分明的三合会和大竹帮的人。
大竹英雄看了看表,已经十点过九分了,虽然说这种约会按规矩是绝对不能随便迟到的,可是三木宪作这几年傲慢得几乎狂妄,什么规矩在他眼中都如又老又丑的女人,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谁知道这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会不会迟到?也许这个约会在他看来,不过是和一个二流明星上huang一样轻松和怠慢。
大竹英雄微微有些心慌,这可是不能出差错的时候,因为在这个约会的同时,有好几处对三合会雷霆般的打击已经按计划同时进行着,就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然不能忽然间失去靶子。
大竹英雄甚至感觉到背心在微微出汗了,但黑道枭雄的本色使他看起来依然那么镇定,脸色依然那么悠闲,仿佛只不过是在等待一场轻松愉快的音乐会按时开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汽车在楼下停下的刹车声,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三木宪作出现在公众场合的时候是一个冷漠、庄重的人。深褐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衫、笔挺的咖啡色领带,脸寒如冰,一副不可亲近的表情,这一切都使看起来像一个随时准备反驳对方的外交大臣和一个保守精明的商业主管。
他的一双眼睛却在冷漠机警中透露出一星点的灼烧和游离,就像一个坐在赌桌旁拼命压制着自己激动的职业赌徒。
他走上楼梯时那种沉重而坚定的脚步,以及那种多年来高高在上发号司令所熏陶出来而自然间流露的威严,令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巨大压力,使他平常的身高也仿佛高大了很多。
大竹英雄用一种混合着嫉妒、仇恨、心虚以及幸灾乐祸的非常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三木宪作走进来,指了指对面的另一张椅子,示意他坐。
这时正是十点十分,东京最大两个流氓帮会的头子见面了。
大竹康郎和加藤正,三合会的副帮主,伫立在楼梯口,漠然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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