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昌在的虚诈之计起了作用。不久,山坡下乐声喧天,他被百济官员簇拥着来到我们驻地。他告诉我百济答应了高句丽的谈判条件,我们可以和他一起“撤军”了。
我沉思了一会儿,道:“这样撤军,未免不够威风!昌在,你转告他们,我还要百济犒军。要骏马百匹,粮草布匹若干。”
李昌在呆了一下:“你们还是赶紧和我退回高句丽比较好,万一被他们识破了这里只是虚张声势,大家都走不成了。”
我摇摇头:“我们海上漂流这么久,急需粮草补足精神。半途被识破,还可以抵御百济军队,不然只能束手待毙。况且,越是虚诈,越要显得骄横,这才不容易被对方看穿。你仔细想想看,高句丽真的派出六千精锐深入到此,会不要一些好处就撤回去吗?”
李昌在连连点头:“在下的确不如罗将军考虑周到。”
离开百济,我们满载而走,还多带了一个人,就是那个丑丫头金菊子。恭送我们的百济官员随从中,有前几日被我们抓到的那淡眉毛男子。他狠狠的盯了我们良久,又把目光转向金菊子。金菊子走在蕊珠的马旁,哆嗦着,不敢抬头看他,泪水一滴滴落到蕊珠的马镫上面。那男子大声嚷嚷起来,一些百济官员在劝阻他。罗岭催马到我身旁,奇怪道:“爷,这家伙在嚷什么呢?”
我道:“他在叫金菊子用银桩刀自杀谢罪!”
罗岭从怀中掏出一把笔筒状小刀:“是这玩意儿吗?末将怕这丫头伤害夫人,搜身搜出来的。为什么要她自杀?这男人又是她什么人?”
我讽刺道:“他们认为她叛国,引狼入室。金菊子多半是那家伙的奴婢。”
罗岭一夹马腹,冲到那男子面前。百济诸人一见他脸上伤疤,吓得纷纷后退。罗岭指着这男子,用不熟练的高句丽语道:“你,她,”他指指金菊子:“是我抓的!懂吗?我抓的!那些扶桑人,是我喀嚓的!”他手中的马鞭在空中狠狠打了个旋,百济诸人都惊叫起来。罗岭哈哈一笑,转马回来,一把将金菊子抓到自己马上:“丑丫头,别脏了夫人的马镫。”
眼看离泗纰越来越远,金菊子哭得死去活来。蕊珠停住马,柔声劝慰她。她只是哭泣道:“夫人,崔大人是奴婢最爱慕的男子啊。他再也不会原谅奴婢了……”
她这“爱慕“二字极为清晰,我不知怎么听得心头一酸。旁边一个百越士兵大声唱起来:“青山青哎,绿水醉,妹妹唤哥哎,声声归!”其他士兵也和声唱:“声声归哎,声声归!”
“空山回音哎,浪不回,妹妹想哥哎,双泪垂!”
“双泪垂哎,双泪垂!”
金菊子被歌声一惊,收住泪水。罗岭突然也大声唱起来:“哥也想妹妹哎,夜难寐;哥也思妹妹哎,北风吹!”
他的声音嘹亮中带些嘶哑,直入云霄。
大军进入高句丽后,一路的行程都由李昌在安排。他是个相当干练的家伙,我和他交道打得越久,越发敬重他。可惜他只是高大王的义子。到达平壤,已是七月末,天气异常炎热。我把大军驻扎在平壤城外,只带了四百机动部队和蕊珠一起入城。
我本想高句丽气势远胜百济,都城当比泗纰更为繁华。入城才知自己想错了。大约是百济封堵了高句丽海上航线,而大隋与高句丽一直有磨擦的缘故,这里的街道并不热闹。房屋建筑更加简陋,百济的房屋屋顶还有彩塑,这里的房顶几乎清一色的黑与白。
李昌在安排我和蕊珠住进了他们——据说是最豪华的驿馆,“以前专门接待北隋大使的”李昌在解释说。黄昏时分,房子里到处是嗡嗡的蚊子。蕊珠哎呀了一声,腮边多了个小红点。李昌在歉意道:“对不起。在下马上吩咐下人来打扫房间。”
我随手一拍,手中已是十来只蚊子的尸首,便道:“这里没有熏蚊子的熏香草吗?”
“什么?”李昌在面孔发红:“抱歉,小国鄙所,没有天朝那些物事。”
我一边帮蕊珠赶蚊子,一边问:“我什么时候能晋见你们大王。”
“快了!快了!我早就让人回都城报告了大王。大王让人传话,说明天就请将军进宫一见。”
我点点头:“多谢你。”
李昌在临走时,忽地犹豫着道:“罗兄,你明日进宫,言行谨慎些。我们大王,我们大王有一些怪癖。”
我正待问个仔细,他又不肯再多透露一句半句,匆匆离去。
第二日清晨,我整装正待出发,蕊珠叫住我道:“将军,陌生之国,应慎言慎行。”
我回头见她鼻子尖上又多了一个小红点,忽觉好生俏皮可爱,忍不住抱住她亲了一大口。蕊珠面色绯红,只是推我。我哈哈笑道:“蕊珠,你总得习惯啊。”见她低头不语,想来是她改不了羞涩的缘故,心中却是甜孜孜的。
高句丽宫殿简单低矮,墙壁上仿效南朝庙堂内的壁画,画得花花绿绿的,格外惹眼。内侍只宣召了我一个人进殿,我解下弯刀后,独自晋见高大王。
“罗将军远道而来,格外辛苦。本王十分感动。”高堂之上的声音很文雅。
我定睛一看,这高大王身材高挑,年纪约三十不到,面白微须,站在朝堂之上,身着绯衣,仪态大方。他身旁却立一矮胖武士,腰挎镶金的短刀,年纪四十不到,面上连腮胡子。与高大王相比,形容丑陋,却另有一股威严气度。我暗自诧异,为何如此风度翩翩的大王,身旁置一形态丑陋,气势盖过他的武士?一路行来,高句丽等级甚为森严,下级对上级异常恭敬,而这武士眼神转动的气概,完全是不屑于这大王的。
我答道:“大王不惧北隋,愿奉我大陈为天朝正宗,我大陈皇帝也降诏策封大王。周大将军派我前来贵国策应,共同抗击隋军。”
高大王微笑颔首,先问我大陈君主的身体康健与否,又问周罗喉现在担任什么职务。我一一应答后,他又絮絮问我的航程,路线。只字不提联手抗隋一事。
我心头发急,每每把话题往上面拉,高大王开始还虚以为蛇,后来索性道:“自昌在殿下运送种马到天朝一行后,我国与天朝隔断联系近三年。世事多变。将军提到与北隋关系一事,将军啊,请在我国休息两日后,再行商议不迟。”
我被他这一推搪,只觉得他的话语有些古怪。想起李昌在犹豫的话语“我们大王有些怪癖”,顿时明白过来。我来高句丽与他们谈合作,表面上是我来求他们帮助,如果没有惊人言行,只怕被他们藐视。告辞之时,我顿住脚步,指着这胖武士对高大王道:“大王,这位武士仪态非凡,气势已盖大王。大王若不拔其为宰辅之职,当立即诛之,否则必有后患!”
高大王面色失措,只管看着武士,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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